Wu Ming
Wu Ming

You don’t know until you try (I write when I have occasion, and sometimes I have no occasion. ) Wuming@liker.social

書評《龍頭鳯尾》

「香港新生一週年」過後,市面沉寂荒涼,無車無人,整個城市的精力像被慶祝活動吸乾殆盡,連空氣亦被抽乾,走在路上,連呼吸亦感困難。除夕傍晚,街頭冷冷清清⋯⋯」p324,《龍頭鳯尾》

抗戰時代的香港,日軍突襲,英軍不敵,十八天後的聖誕夜便投降。投降後,人心惶惶,城內死寂。 作者馬家輝在一訪問中説此長篇小說乃他想寫下「香港三部曲」的首部。透過幫派與英政府的勾結,折射出香港的歷史,人文性格,甚至命運。 不知是命運翻轉或是共業輪迴,30 年代的街頭冷清,人心死寂,竟和2021 年的香港呼應着。

陸南才(書中主角)原是鄉下的木工,童年被七叔性侵令他一直陷入男性幻想,由木工到軍人,轉折到香港做人力車車伕,再避禍回鄕,落廣州,入黑幫,受賞識被派來香港作開荒牛,成為幫派堂主- 南爺。 南爺是通過他和駐港英國情報官-Davidson的情慾關係而令自己堂口在香港穩固地坐大。 南爺付出真心,奈何Davidson 多情,玩伴太多,最後被法國小鮮肉出賣,被日軍勒索,以英軍戰術安排作交換,最後兩邊不是人,身敗名裂。 

南爺的老闆是依賴國民政府的杜月笙,在抗戰時期,他已洞悉到英軍不敵日軍,他對南爺說:「皇帝由鬼子做,江湖依然是我們的,格件事,從古到今都這樣。」(頁 244) 南爺和衆兄弟視之為生存之道,黑道一下子與英國合作,一下子又跟日本合作,搖擺之間其實有苦自知,誰當家作主,就替誰工作。為了生存,南爺在日軍佔領香港時,搖着日本國旗恭恭敬敬地站着街頭,歡迎日軍。 南爺是漢奸,但心不在曹營,他記下每一張臉,一心想着復仇。

其實30年代到2021 年,馬家輝説:「這種意識形態投射到今天的香港,香港自古入境以來滿街都是漢奸,起碼為港英政府服務過的高官,一直扶搖直上的餘官也是南爺。不過時至今日,老闆已定,少了南爺那股復仇情懷。「鬼子」二字可以改成任何掌權者的指稱,人間故事表現了歴史上掌權者和執行者怎樣勾結共謀。香港即是江湖,江湖即是香港。那麼最根本的香港人是誰?香港的文化身份是什麼?」

馬家輝筆下的香港人來自五湖四海, 逃難南下,遊走正邪黑白,中英交接,昔日令香港衍生一個曖昧狀態,國與國,黑與白,從不分明,在亂世中大家各師各法生存,自由遊走。 正如南爺表面上幫國民政府做事,但背後靠跟英國人合作而壯大。

小說最後章節,作者回到自己的年少時代,憶着不同年代的香港人對談。馬家輝問外婆:「如果人死如燈滅,什麼都沒有了,還投什麼胎呀?」外婆回他:「有誰知道呢?可能如燈滅,也可能會投胎……最聰明的做法是什麼都信一些,最後不管誰對誰錯,兩邊都有你的份,包無蝕底。」我讀着,失笑,香港人就是這樣,兩邊不站又兩邊都站,因為我們是英,日, 英,中,強權交替下的產物,百姓只想生存,不確定就要包無蝕底地生存。

水至清則無魚,渾濁是必然,可惜現今失去遊走曖昧之間的自由,令魚不懂怎游。 歷史上,不懂游的狀態也有很多,如日軍征港,行人若不向日軍敬禮,會被當場處死。有市民為了利益,紛紛表忠,大駡不向日軍敬禮的人「扺捻死!」南爺看在眼裏,作為黑幫老大的他也不寒而慄, 寒在平民被利益吞噬而扭曲了模樣。作者說香港不冷血,起碼南爺不冷血,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兄弟。只是高度現實主義。因為亂世,控制不了大局,管不了別人,生存的動力只能為自己。

南爺有個知己叫仙蒂,是個媽媽生,女同性戀者,也知道南爺是男同性戀者,彼此知道大家的秘密。當南爺感到孤單落寞時,變成一條將窒息的魚。仙蒂會擁着他「我們會好好的,會好好的」

日軍佔領香港時,南爺比以往少了很多權,但他依然是南爺。 當英軍被俘虜,他派心腹手下哨牙丙四處打探Davidson 下落,又洗了很多金錢和功夫令Davidson在囚下也得到舒服的待遇。 哨牙丙打探到了Davidson 的戀男辟好,他頓時懷疑Davidson 就是南爺的情人。 南爺在亂世下也不理哨牙丙怎想。「是鳩但啦!」是南爺口頭禪,大家互不啟齒,就算了。南爺什麼也頂得住,唯獨Davidson告訴他,會和另一個華藉小鮮肉逃難離港,着南爺幫他們忙成全他們此對落難老少鴛鴦。南爺一直也是聰明人,用情至深,怎會不知自己不是唯一,不過他不甘心,他付出了那麼多,於是他把Davidson 的下落賣給他的新老闆,日本人。

這夜,南爺和兄弟對賭,就算輸錢亦輸得很高興。他當莊,當莊的人得洗牌,「龍頭鳯尾!」 骰子搖出,他拿的是一副爛牌,爛到無法再爛,要通賠給所有押注的弟兄。 第二手,也是爛牌,此牌名鴛鴦六七四,僅得一點和兩點,兄弟全贏。 兄弟叫南爺,手風不順,不如換牌頭。 南爺說 「唔捻換!做人堅持到底!堅持到底就有運行!」「龍頭鳯尾!」 再開,這次好牌,莊家通殺⋯⋯

南爺最後死在從天而降的亂彈,不要緊,是鳩但啦,香港令他成為南爺。 南爺死後羣龍無首,哨牙丙轉折追隨了南爺的親弟弟陸北風,但哨牙丙心中還供奉着南爺。若干年後,哨牙丙在自己金盤洗L大會,即是退休移民的宴會上和兄弟又賭一場,結果拿到南爺的一副爛牌,鴛鴦六七四, 連賭三手也是鴛鴦六七四。 哨牙丙想起南爺,不要緊,是鳩但, 賠就賠,除了我和南爺,有誰可以承受此牌,通通賠給兄弟,輸的是鈔票,贏的卻是體面,這是幾十年來賭得最過癮,最漂亮的一場排九。哨牙丙,今日的丙爺,再一次用反客為主的本領扭轉了劣勢。

丙爺向眾人略一抱拳,轉身跨步,腳下都是力量。丙爺明白退休後,不再是丙爺,跟自己對賭的,並非其他,而是命運,只是命運。

丙爺,南爺,北爺,外婆,甚至作者馬家輝,不同年代的香港人,編出香港的共同性,大家也是有情人。 有情的人似乎注定總得在風浪中守護自己的真心,等待命運站在你這邊。就算拿到爛牌一副,so what ? 壞事情不等如壞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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