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酱
青杏酱

性教育社企创业者,关注性与性别、社会创新议题。

“被性侵后,我从未放弃自救,希望你也是”

两个多月前,受《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编辑的邀请,我去一家书店做了关于这本书的一些分享,也是在那里,我和C相遇。

参与分享会的人大约二三十个,分享过程中我并没有注意到她,结束后轮番和几个人寒暄,她一直在最远处等着。到人群散去后,她才上前,还没有开口的脸上写满了情绪,她努力平复了一番,说:“我也有个故事,想说出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希望能让更多人看到。”

我们留了联系方式,没多久,我收到了她的故事。又过了一些时间,我们终于找到时间,面对面再次谈到了她的经历,这次见面,她的情绪明显比分享会后平静很多。她简单绑了一个马尾,手里反复把玩着我送给她的花,用最冷静,最不带起伏的声线,和我分享了她的经历。

今天,我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写下这段经历,正如她告诉我,她知道很多事情发生了无法改变,但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自救,她希望她的故事能让更多人对生活保有一丝希望。

1

我在东北上的大学,对于一个出生成长在南方的人来说,是遥远了一点,融合起来也困难一点。大学时期,因为家里遭遇了很大的变故,在学校也受到了一些霸凌,这一部分,我不想多说,它不是我这次想说的故事的重点。

总之,因为这样,加之先前有过的一些精神病史,我出现了一些记忆缺失和自残行为。在一次恍然从学校后山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身上多了不知何时自己造下的明伤,我意识到,我病了,需要治疗,需要看护。在学姐的帮助下,我入住了当地非常有名的精神科医院。

入院的时候,医生把我直接安排进了精神科,那里主要居住着已经出现精神分裂、失去自我意识的人。他们被锁在一个空间里,我害怕自己一旦被判为这样的人,就失去了回到正常世界的机会,我知道自己远远没有到那个程度。于是我向医生要求住进心理科。

换科室是可以的,但是医生要求必须有24小时的看护。独自在外求学的我,除了身边可以依靠的学姐,一时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找来帮忙,远方的亲戚接到电话,最快也要安排到明天才可以过来。学姐也有自己的事情,怎么好意思让她24小时守住我。

于是,我和学姐想了一个愚笨的方法,打开附近的人,毕竟医院附近都是学校,基本都是学生,找了许许多多人问是否愿意来医院做一天的看护,答应下来的人,都在我报出医院名字的那一瞬间,再也没有了声音。

我可以理解他们,毕竟精神科疾病,听起来仿佛瘟疫一般,避之唯恐不及。我只好绝望地告诉医生,不行,我找不到看护。医生却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找不到的话,要么出院回学校,要么转去精神科。我害怕自己会再次发作,伤害自己而不自知,更害怕进到那个牢笼一样的精神科。只好继续去找。

终于,一个男学生答应下来。

当他一副学生样子,在学姐在时忙前忙后照顾我的时候,没有人想过会发生之后的事情。

2

确定好看护后,学姐放心走了,医院刚好是周末,整个楼里都没什么人。天慢慢黑下来,我坐在病床上,他在病房里转了一会,突然之间凑上前来,“亲一口吧”。

我吓住了,往后退到角落,一直拒绝他,但可能在他眼里,反而像是欲拒还迎的游戏吧。他挣扎了一会,仿佛失去了游戏的耐心,说:“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医生他们,我走了,你看着办吧”。一句话就压垮我。我呆住了,任由他凑上来。我以为最坏不过如此。

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8点了,我按照医生的安排服了药,这些精神类的药物多半具有让人昏睡的本领,药片吃下去,我开始失去力气,昏昏沉沉,也是在这时候,我感觉到了对方的侵犯。那一刻最难受的,是我无法调动我的身体推开他,却还有清醒的意识,清楚地记下一切。

我多希望那些药物可以让我失去这些记忆,失去感知能力。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什么都做不了。

3

药效退了以后的早晨,我让他走。那时候我能想到最大的安慰,就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不能哭,不能大叫,任何过激的反应在这样的医院里都会是我要被关进精神科的理由。我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保持冷静,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走了,可笑的是,他以为我仅仅是让他回去洗漱而已,他还发来信息说自己要回来。我只好威胁他,再出现我就会报警,想不到他嘲笑我:“谁会相信一个精神病人的话?”

但报警的威胁多少还是有用,加上他还恬不知耻地索要巨额看护费,我把这一来一回的消息当作证据,终于吓住了他,他再也没有发来新的信息。彻底走了。

夜里,护士来发药,我忍不住问她,能不能抱抱我。她觉得奇怪,说医护人员不可以和病患有情感上的联系,不过她还是抱了我。很感谢她,那是我那段时间,第一次触摸到有血有肉的躯体。

再之后,医生回来了,我抱着幼稚的,企图得到安慰的想法,告诉了医生我所经历的事情,以为能换来一些同情,换来一个拥抱,但大概医生害怕这件事牵扯到医院的利益吧,她只是又冷漠又不可置信地说:“你怎么不调查清楚再请人,我们没有逼你找人”。仿佛之前要求我必须有看护的并不是她。

4

好在很快的,我的亲人到了医院,我出院了,我无法想象自己再继续呆在那个病房里,会发生什么。和精神疾病抗争这么多年,我仿佛知道再呆下去,我活不下去。走出病房前的那一刻,我真的好希望自己从来都不曾发育。

随后我也办了休学,彻底离开那个地方了。我没有报警,没有确凿的证据,又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辩驳。我甚至怀疑过自己,我是不是反抗的不够激烈,我是不是透漏出不合适的性暗示,我是不是在性爱过程里甚至表现出愉悦?甚至我是不是太愚蠢,才让陌生异性来看护?

我回看这件事,我做的每一步都能被指责为不完美的受害者,我有心理疾病,我自己找来的看护,我在被迫接吻的时候不曾拒绝,我在事情发生时没有激烈抗争,哪怕是因为我吃了药我不能,甚至是我事后没有歇斯底里,这种种,都可以被当作被辱骂的靶子吧?

可我又足够清醒,足够冷静,我知道我一直在努力救自己,意识到生病要求住院是救自己,找看护是救自己,保持冷静也是救自己。这两种想法在我心里反复打架。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打赢了,我以为我走出来了。

可是,每当我看到社会新闻,每当我听到一点风吹草动,看到那些和我相隔遥远的,可能在世界另一个角落里正在受苦的人,可能10岁,可能50岁,可能是被亲密暴力谋杀生命,可能是被权力压制失去自由,等等这些。我都像重新被暴力对待,一遍遍。

后来,我找到了一个让自己平静的方法,读物理、化学、数学等等的理科书。我不是理科生,从前也没有认真学过那些,但在那些书里,所有一切都有规则可循,在规则之下,逻辑之下,一步步找到答案,这样的过程让我觉得放松和安心。

5

我对身边的人也更加警觉,更易愤怒。我为身边的家暴报案,我听到任何人讲述自己过去糟糕的经历,哪怕一点点苗头,我都想冲过去拥抱她,我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承受,也想让更多人接受,性别平等的意识,尊重他人的意识。

我也愿意说出我的故事,哪怕它看上去有那么多可以被指责的地方,但我要说。

因为那些所谓的指责都不过是被自己所处的位置蒙住了双眼。揭下纱布,你会发现事情很简单,不过是一个人,利用各种因素,强迫另一个人做了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侵犯了另一个人对属于她的事物的拥有权。我还会继续享受性爱,我还会有欲望,是,我不会活在性侵的阴影里,不是被伤害的人只能一辈子舔着自己的伤口才能获取谅解和同情,往前走,享受人生。

过程很痛苦,甚至好几次,我都差点倒下,不是在我自己的故事里倒下,而是在那些扑面而来的,源源不断的房思琪们受伤的眼里,和看客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注视里,我几次怀疑,几次奔溃。

但又如我自己所经历的那些事一样,我说出这个故事,他不会被绳之以法,我也无法让这件事仿佛不曾发生,但我的痛苦,人类的痛苦,在我的讲述里,在与其他人的相似性里,得到共鸣的瞬间,改变的瞬间,就是我往前走的一次推力。我相信那些站出来的房思琪们,也是如此。

我越来越感觉到,我始终都是完整的,有力量的,坚强的女性。

我从来没有放弃自救,

希望更多的人,

也可以从这些苦难里活下来。

“我从未放弃自救,希望你也是。”

编辑 | 青杏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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