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果
草果

记录者和讲述者 / 21岁

(三十一)寻不到端点的线

苹果,我知道生活困窘,那种溺水的感觉再次来临,时隔许久,你仍然常常觉得痛苦而不知所措。回吉林这最后一趟且当是你彻底离开之前的最后一次历劫,九九八十一难走过,才是真诚的坚强的人。你是坚强的人吧,你二十一岁,已经走过很久很远的路了,别害怕。

最近一段时间算是发生了很多事。

我紧锣密鼓地为之后去瑞士的生活做准备,毕业的困难渐渐消散,签证的问题也解决,生活里除了家庭和财务相关的板块都进展很好。但这两块也某种程度上成为最大的困扰。

我时常觉得自己的家像一场罗生门,妈妈、爸爸和姐姐对于所发生的一切都有自己的叙事,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而未亲身经历过许多一切的我显得尤为无助。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该相信谁,面对每个人铺天盖地的让我窒息的倾倒向我我的悲苦我该怎么办。

罗生门里,好想一把火烧光所有。

最近状态一下子非常糟糕,很久没有这么糟糕了。频繁的噩梦,焦虑症躯体化,频繁地哭,敏感度变得更高,高到甚至很难和身边的人相处。我觉得自己要疯了,走在路上非常暴躁而恍惚,感觉自己精神状况确实出了一些问题。

我一开始以为这的原因是和姐姐的沟通又让我应激。前段时间和姐姐沟通一些需要交的款项,因为家里所有的钱都被姐姐拿去填补她的空缺,妈妈没有钱,家里其他人都没有钱,所以只能和她沟通。

和她沟通时她的愤怒和不理解又再次让我很痛苦,我需要最后三笔钱交房租、买机票,还要注册一个会议,我努力和她沟通,想商量出一个目前处境下的对策,但她觉得我是一个只想要钱的人。这让我联系到了不断被忽视、被置于次要地位的一整个过去。想起之前犹豫了很久和姐姐说想要一个平板,觉得有一个平板可以不用背那么多本笔记的时候,姐姐指责我爱慕虚荣,可我不理解为什们那时候她的每个小孩都有两个平板,她的家里一共有四个,为什么我想要一个平板是爱慕虚荣(我可以理解,我和她的小孩不一样,只是仍然觉得痛苦);想起上高三的时候,明明我和爸爸在一起生活不开心,为什么那时候妈妈还要去照顾姐姐的小孩,为什么高三的时候不可以回来陪我,还要我因为肠胃感冒哭到胆汁都呕出来忍不住了给妈妈打电话,她才回来;为什么明明我去欧洲工作前期需要一笔安置费,还是要把家里的所有钱都花光,从没想过给我留一点。

我都不理解,一点都不理解。

当时我正和好朋友真真在外面旅行,我沉默地哭,难以控制,只是一想起来就掉眼泪。真真听我说,边听她的眼睛也红起来。我在那天密集地哭泣之后,整个人就进入了一个非常神经紧张的状态。哪怕和最要好的朋友沟通,她们的语气、表情或者周围气氛的一点点的变化都会让我不敢喘气、整个人无所适从地僵住。我明知道她们没有恶意,只是我变得强烈地恐惧冲突,恐惧变化,恐惧被讨厌,恐惧被指责。

那天在凌晨两点大柴旦的火车站里,我哭着和真真说,我觉得姐姐是爱我的,只是方式我接受不了,真真红着眼睛看着我说,“这就是爱吗,那爱也太廉价了”。我不知道,我没有答案。

旅行结束之后我紧接着回了香港处理事情,第一天原本在朋友家里住,又开始密集地梦魇。梦魇里被朋友叫醒,我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神经更加紧张。想起之前和爸爸打电话,他不停地和我说妈妈对他多差、姐姐对他多差,说他对妈妈多好,他对姐姐多好。他只字不提那些他家暴她们的时刻,也只字不提他对妈妈和姐姐的辱骂和骚扰。他说如果我不回去看他就是我不对。他说我和他很像,我和他身上都有那种韧性。

写到这里都让我害怕,我多害怕自己和他像。

我最近三天一个人呆着,因为不想见任何人,也频繁地做噩梦。前些天在翡翠湖边,祁连山脉的脚下,看到牧民卖兽皮,狼啊豹啊一整只的剥下皮来,连着他们的脚掌,还带着弹性的触感。那天在朋友家,梦到我和爸爸的脸都面朝着紧贴着同一扇窗户,窗户的两边我们对称,我翻过窗户来看,爸爸的上半身只有皮,下半身连着他的双腿。我知道我梦到这一幕是来自于那个他说“我们很像”的诅咒,这让我恐惧。

那天做了噩梦后整个人神经恍惚,我意识到我不能和任何人呆在一起,因为我现在因为紧张而非常暴躁,而且我无法离开那种神经紧张的暴躁,似乎是因为恐惧和应激又恐慌发作。

噩梦之后的那个夜晚,我努力记忆起自己为自己构想的那座森林里的小木屋,构想自己穿过森林、一步步地穿过森林,去到了只有我和一只棕熊和一只小狗的小木屋。终于那晚没有再做其他的噩梦。

只是今天早上又做了噩梦,凌晨两点醒来只记得这诅咒在心头盘旋,六点钟第二次醒来已经全然不记得做了什么噩梦。

我于是离开了香港的朋友家,一个人到深圳住,推掉了所有朋友见面的邀约。

前天晚上和妈妈打电话,是因为我有些无助,心里好多话不知道和谁讲,又似乎没法和别人说。和妈妈打电话时聊到这周离开香港,下周我需要自己回一趟吉林老家,去见爸爸,没有人可以和我回去,我必须只身回去。

然而因为妈妈和姐姐已然和爸爸决裂,妈妈也向爸爸隐瞒了自己的行踪,我这次回去仿佛是只身赴鸿门宴。所有他的可能的问题,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你见过你妈吗?你妈在哪儿?你姐在哪儿?你知不知道她们都完全不回我消息?你知不知道你姐几个月都没发消息给我也没联系?你什么时候去欧洲?你离开吉林之后去哪儿?你不知道她们在哪儿?难道你一个暑假没去看看你妈和你姐吗?

我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如此笃定地和我说妈妈在姐姐家,明明妈妈没有和他说,没有人和他说,但是他如此笃定地告诉我。我害怕他是不是假意这样说,再通过我的反应试探我?我的沉默和不理会是不是加重了他的确定?我是不是间接成为了他“识破”一切的帮凶?他是不是和姐姐之前那个家暴姐姐的男人勾混在了一起?

我好恐惧,所有都好让我恐惧,我全部都无从回应。处在这样一个混沌的激烈的漩涡中心,我似乎如何作答都会将自己置于更多的问题和更激烈的风暴之中。我害怕自己只身回去面对这一切,又无助于自己似乎必须只身回去面对这一切。

我哭着问妈妈,“妈妈,我回去之后,他这样问我该怎么办?”

妈妈说,“我不知道,那你怎么答?”

听到妈妈回复的问句,我再一次崩溃地边流泪边笑,太荒谬了,一切都太荒谬了。我想向妈妈问一个答案,问我回去要怎么明哲保身,可是她也没有答案,只剩下我,一个在所有事件之中最无辜的小孩在爸爸自以为存在的爱的绑架之下必须只身回去受刑。

为什么是我。

前段时间和真真聊到这个,真真说,你为什么要回去呢,我说我应该回去。她说,可是你也可以不回去。

我当时看着她不说话,因为无助,也透着茫然。

我多想不回去,我多想一个人只身离开,直接飞去欧洲,开始我的生活,如果可以,我多想谁也不见,自己彻底地离开。

再给我一个月,我马上就有工资了,马上经济独立,马上可以抵达一个离我的故乡和家庭最遥远的地方,开始完全地支持自己的生活,不理会那些糟糕的事情,构建我的核心。只差最后这一个月了,我告诉自己,你不能疯。

前天和妈妈聊完,然后明白和姐姐沟通的应激只是让我最近如此糟糕的其中一个原因,有很大的部分是来自于对回去见爸爸的恐惧。我好害怕,我全然没有准备,也不知道可以做怎样的准备,所以我害怕。

我和妈妈说,幸亏我大学四年离家很远,不然我可能早早就疯了。妈妈也和我说,她也体会过那种感受,她在感觉自己要疯掉时就会重复行为,走同样的路,走一百遍;说同样的话,说一百遍;尝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到一些刻板行为或者直观的感官刺激上。

我觉得妈妈很厉害,她自己摸索出来的方法和我看到的通过转移注意力来暂时搁置情绪爆发的方法是一致的,她也在不断摸索活下去的方式。

我问妈妈,我是不是太脆弱了,怎么觉得一切都承受不住。妈妈说不是,她说,“哪有几家像咱们家一样呢”。谢谢你妈妈,没有指责我脆弱。

最近生活溃散的很厉害,我提不起力气见任何人,也鲜少做事。但一直也在努力地做一些调整,今天似乎算好了一些,我早早起床,做了一些工作,好好吃了饭,去医院看了病、开了药、规律地吃药、一会也会去运动,回去和妈妈打电话聊作为一些社交的方式。

我希望生活能早日回到正轨,我可以慢慢有力气见我的朋友,希望我努力度过这几个月,安安稳稳地离开,在欧洲开始我新的生活。

苹果,我知道生活困窘,那种溺水的感觉再次来临,时隔许久,你仍然常常觉得痛苦而不知所措。回吉林这最后一趟且当是你彻底离开之前的最后一次历劫,九九八十一难走过,才是真诚的坚强的人。你是坚强的人吧,你二十一岁,已经走过很久很远的路了,别害怕。

我想和你一起把你自己照顾好,脱离那些梦魇,脱离旧的恐怖的生活,我们会在遥远的新的地方扎根。谢谢你那么努力的痛苦的过去,走了这么远你也没有疯、也没有放弃自己的生活,你已经特别特别棒了,我特别特别爱你。

今天做得很好啦!是吧!就像今天一样就好了。重要的是你的核心,不是你的相。保护好自己的核心,保护好自己的核心。只要你的核心是温和坚定的,你就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对吧。

你不会坠入他们施加在你身上的诅咒,你有能力破除这一切,有能力带自己到好的生活和环境中去。

我相信你,苹果,我相信你。你是很好很好的小孩,会有很好很好的一生。那些生活在你身上投下的阴影将促成你斑驳的色彩,乖,别怕。

加油,苹果!加油!你是勇敢的坚定的人,你可以处理好身边发生的一切,也照顾好自己,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希望八月剩下的这十几天一切顺利,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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