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果
草果

记录者和讲述者 / 21岁

(二十六)也不悲哀

刚和妈妈打了电话,也一直断断续续知道姐姐和妈妈一直在受到爸爸的信息轰炸和骚扰。

早晨因为妇女节,打电话给妈妈祝她妇女节快乐,就觉得妈妈的脸色不太对劲。可能是因为实在是认识了这么多年,是在算得上熟悉,对于她脸色不好、心情不好这件事一搭眼就看得出。但早上她忙着摆弄孩子,于是晚上又打给她。

晚上妈妈稍微有些闲暇时间,和她聊起她今天脸色不好,她也同我说是因为爸爸在不停给她发消息、打电话:爸爸不停地和她叙述他认为自己在家庭中绝顶的付出,给她发了五六十条消息,指责她和姐姐拧成一条心逼他死。

妈妈和我说,她终于理解了那些想要自杀的人,“人哪有不想好好活着的,只是有时候活着不如死了”。我听她这么说时觉得好痛苦。我和她说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妥协是我不能接受妈妈的死亡,生老病死的规律一到妈妈这里,我就变得不能接受了。

妈妈边抹着眼泪,边尝试笑着和我说,“妈妈不会的,我不会的,但是乐乐,你也会慢慢接受的,你只是需要时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需要时间,我只是又开始觉得痛苦。

她也和我说,她决定不剪头发也不染头发了,等爸爸死了之后再剪,算是一种从头来过。妈妈身上有这种浪漫又果决的英雄主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觉得着透着一种英勇的浪漫:仿佛是一种个人史诗中阶段性进展的铭记,以此来时刻提醒自己对于新生活的划分。

爸爸已经闹了一个月了,不知道还要闹多久,姐姐和妈妈一直处在这种不断被骚扰、从早到晚、从晚到早,日夜无休的状态里。我觉得妈妈变得好憔悴,不知道姐姐怎么样,她有时候似乎会开心一点和我聊天。

我觉得好痛苦啊。我不是特别明白这种痛苦从何而来,似乎是一种自己并不能和她们共同分担的愧疚,与她们目前遭受的境遇相比我的一切显得太好了:我强壮、健康、年轻而有活力、我有很好很好的未来,想要的渐渐全都得到了,我修炼出了很厉害的技能、性格和能力,我慢慢学会了表达支持和爱,建立了很好的和朋友的支持关系,我也并不窘迫了。总之一切似乎都太好了。我因为自己不够痛苦而愧疚,因为自己不够痛苦而痛苦。

这太难以解释了,但是又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如果我可以用刀把自己的肉剜下来就好了,如果这能弥补一点她们遭受的痛苦就好了,我好想和她们分担。

最近其实reading week在放假,但我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回家。看到妈妈这样憔悴的样子又有点想回去。如果不回去的话我会安安生生地在香港去做义工、去看关于白色恐怖的vr电影、去见想要认识我的陌生人、去参加研究组的聚会、去工作、做研究、把手头的工作慢慢地做好。可是如果回去,我可以抱抱妈妈,可以看看姐姐和孩子,可以多和妈妈聊聊天。

我觉得我需要陪陪妈妈,可是我没办法下定决心。

未来几天的每一件事单独拿出来都万万没有妈妈重要,可是这么多事情加在一起呢,要如何权衡呢。下周周末要飞去瑞士,下下周之后回来大概会更难回家,再回去应该就是五月份,五月份如果爸爸换肝的话,手术应该都做完了。

很多很多事情会在此间发生,我该回去吗,我要问谁呢。

头疼。

我自己最近发生了很多变化:重新变得非常introverted,表达欲望削弱了很多,开始从之前的真诚和口无遮拦变成很多话都不再想说,更多时候沉默,开始更少地放大自己身上的悲剧性,更多从整个社会的结构性复制来理解这一切。总之,我感觉到自己发生了一些好的变化,这让我欣慰,也让我自由。

我仍然会有对自己不够痛苦的恐惧,尝试通过折磨自己获得痛苦,而痛苦带给我安全。我好像明白自己对于痛苦的追求并不来自于对于成长的渴望,更多可能来自于一种对于自虐的渴望:归根结底,我就是不敢让自己舒服。

乖,宝贝,如果你想回去我们随时都可以回去的。一切都很好,你别害怕,该过去的都会过去。

让该来的来,让该来的来。

我是强大而勇猛的人,我什么都不怕。我可以克服一切困难,我可以很好地爱和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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