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談語言的使用

之前聊過我心中認定的母語是「台語」，這個語言對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是父親生前不斷強調我們是台灣人的證明，因此我心中一直認定一個觀點：「台灣人就該會講台語。」

在大學以前，我一直都在我的故鄉高雄成長，說實在的完全沒有感受到台語被打壓，在學校更是沒有，使用台語是我們的日常，反而是回到家講國語才被父親嚴正斥責說要罰錢。當我們到外面餐廳吃飯、逛百貨公司，即使是香奈兒專櫃的店員都說著台語，這個語言對我而言就像是吃飯睡覺一般的自然。

然而，當我到台北讀書之後，我突然發現好多同學不太會說台語，因為多數同學都是台北人，我突然發現我與人溝通似乎不太能國台語交雜遑論全台語交談，時常不小心說出台語還得先確認對方有沒有聽懂？也因為如此，我開始發現我跟同樣是南部來的同學比較合拍，因為我們有共同的語言也有相似的成長背景，而我也一直認為我交朋友的方向就一定要會「台語」，連感情交往對象都是這麼設定的，因為我實在不知道不懂台語要如何跟我溝通？（但我年輕時卻忘了我們也有共同語言啊！）

學生時期聽過同學不經意地脫口說台語很粗俗、台語歌很low等等，我都會非常反感而且決心不跟這樣的人深交，一直到了進入職場，還是有一些同事會說我的國語有腔調，但此時我發現同事間會講台語的人變多了，甚至是客家血統的同事都會講流暢的台語，我開始感到自己不孤單，也會跟大家在聊天時用台語交談，我因此在異鄉找到了一絲絲歸屬感。

慢慢地在職場的時間越久，我開始發現有一些台語不輪轉的同事也跟我有相同的價值觀及愛好，似乎也值得進行感情交流，即使離職至今仍然保有聯繫，但他們卻跟我原本的交友設定有了些不同，他們沒有根深蒂固的政黨傾向更沒有可以流暢交談的台語能力。

這麼多年來，經歷了學生時期、職場環境、社會運動的洗禮，一直在同溫層自得其樂的我，漸漸地理解到了關於語言熟悉度的問題取決於成長環境，即使我們都是生長在台灣這塊土地上，仍然有許多人從小根本沒有接觸台語的環境，自然長大無法用流利的台語與人交流，這是他們的原罪嗎？我要把這些人從自己的交友篩選器中剔除掉嗎？

我發現我不能再繼續愚蠢下去，不會台語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為何我沒有考慮到我們還擁有共同的語言呢？語言只是與人交流的工具，不該被莫名其妙的無知綑綁。也因為放寬了心胸，我發現台語不流利的人其實並沒有歧視台語人，反而很羨慕我們會台語，也並沒有覺得我們很粗俗，那些我曾經感到不舒服的類似「下港人」的詞其實並不帶真正的惡意，我也因此釋懷了、理解了。

然而，我習以為常的台語確實會帶有一些髒字，但這些髒字無非是語助詞或是人與人交談間的一種表達情緒的方式，但這些粗俗的用語能上得了檯面嗎？我相信這個答案是肯定的，在劇情需要之下我們時常聽見這些粗話，但身為觀眾的我們聽了這些粗話有感到很不悅嗎？我相信並沒有！為什麼呢？我認為在有足夠創作功力底下的粗話台詞不僅可以深刻且精準傳遞這位人物的情緒，而且還讓觀眾看了拍案叫絕，沒有人會覺得低俗，只會覺得這樣的「安排」與「設計」是創作功力的展現。

但在沒有高深的創作底蘊之下只是單純讓粗話在沒有「設計」的情況下脫口而出，就很容易讓旁觀者感到不適，每個人不適的程度不一且原因也不同，但共通點都是對創作者的作品呈現不僅沒有感受到共鳴還覺得被侵犯了。所謂的被侵犯其實不是真正身體上的侵犯，意思大概是：「我看到了什麼？」的那種感覺，有一種自己的時間被浪費、侮辱了我的視覺與聽覺的感受，因此我會建議要使用這樣的呈現手法先把自己的創作能力培養起來，每一個作品的橋段安排、劇情呈現都不應該是輕忽草率的。

無論是音樂、戲劇、文字等需要語言呈現的作品，不僅是帶給他人感受性的問題，也同時是展現創作人個人品味的問題，同時我們也應該尊重所有創作人用自己熟悉的語言及方式表達（但不包含毫無意義的粗話），我相信沒有哪一個創作人在創作前要先調查自己的閱聽人的語言及理解能力，因為你根本不會知道你的閱聽人在哪裡？他們是什麼背景、學歷、職業根本無從調查，即便真的能得到一個大概的結論，難道我們就要為了他們改變自己的思考脈絡及創作方式了嗎？

倘若一個創作者的作品時常讓人感受不到共鳴或是使人無法理解，那這樣的作者其實會被自然淘汰，我們無須對著這樣的作者大聲嚷嚷：「你可不可以寫我看得懂的表達方式？」我們大可以就大方繞路走即可，因為沒有共鳴的作品想必沒有市場，也不值得我們浪費時間去跟作者抗議。

我身為一個讀者，希望能從創作者身上得到一些啟發與知識，但我不會要求每一位創作者都只能寫我看得懂的文字，而身為一個創作者，我也希望我的作品可以讓人讀懂並且不扭曲我的原意，但請務必尊重我個人創作的呈現方式，我想這才是文明社會該有的彼此尊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