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小提琴協奏曲

聽古典音樂已逾二十餘年，我卻是在前些日子才知道舒曼有寫小提琴協奏曲。這件事引起了我的疑竇。

舒曼不是非常有名的作曲家嗎?為什麼他的小提琴協奏曲的能見度趨近於零?與他的交響曲、鋼琴獨奏曲（不用說那已經熟到爛掉的〈兒時情景〉）、和鋼琴協奏曲相比，小提琴協奏曲幾乎很少被人提起。

這有點怪。舒曼這麼有名的作曲家，好歹也在偉大的古典作曲家群像之列。

那麼，為什麼這樣一位主流的作曲家，具有這樣非主流的點閱率作品?

當然，每個曲家家都有點閱率比較低的作品，但那可能是系統性作品（譬如說，只有編號而無名稱、卻又是在一本曲集中的作品），但小提琴協奏曲，他又只有寫一首，這樣一個本身自帶流量的樂種、而且是最具戲劇張力的樂種，卻俏然無人問津?

也許，問題就在這裏：該是最具戲張張力的樂種，卻失去了、不具有它該有的縝密張力。

小提琴是一種非常具有魅惑性的樂器，它的發聲方式古老、原始、簡單，但也因為是遠古而來，所以，那種感動具有原始的本能性，一種人類很官能的本性，小提琴具有抓住人心這方面的優藝本能。

而從舒曼這首人前冷落車馬稀的作品裏，大概可以暸解到問題出在哪裏。

這首曲子其實已是舒曼精神崩潰前夕的作品。當然，如果要去提出論點，最有力的佐證就是直接做曲式分析，分析它的發展方式是如何的與動機/主題是否有緊密的相關。當然，做為一個音樂學碩士，我可以這樣做；但、做為一個聆賞筆記的筆者、同時又有家事、國事、天下事要關心的投資者，這樣做對我而言成本太高。但是，在我聽了十天半個月這首作品後，我可以憑藉我的專業幾乎可以推定，舒曼這時的精神狀態已經有些耗弱。

為什麼?小提琴協奏曲的張力可以很容易的把小提琴的張力發展的很緊湊，而「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形象，也一直是作曲家想在他們的小提琴協奏曲中營造的，這不能說是一種嘩眾取寵，而是、這本來就是小提琴的強項---以單薄的身驅，如同神力女超人般與整個樂團抗衡/協力。這是一種非常美妙、非常微妙的平衡。

然而，你在舒曼的小提琴協奏曲中，通篇幾乎聽不到尋訪桃花源式峰迴路轉、高潮迭起的戲劇性發展，就好像車子換了好長一段爬坡的低速檔後，終於要從峰頂往山下快意奔馳---沒有，舒曼的這首作品，像是想打高速檔，但油門上不去；打了一陣子低速檔後，又想打高速檔……如此循環往復。無法讓人感到很痛快，停停、走走，加油門、踩剎車，沒有辦法在美西大平原上奔馳。

如果做出曲式分析應該可以看出舒曼此時已經無法專注，因為古典音樂的發展方式是把簡單兩、三個音的動機發展成一個主題句子，再用這個主題去開枝散葉（發展）出整棵樹（一個樂章）乃至整片樹林（整首曲子）。但舒曼的這首曲子某種程度上來說更像通做式的歌曲，他的樂思已經無法時刻留心、瞻前顧後、佈局需要戰略性思考，而對一個精神耗弱的準精神病患來說，他的精神已經無法承受這麼需要縝密而高耐力的持久賽。

這或許就體現出為什麼這首曲子如此長久被冷落，舒曼是名家，但他的小提琴協奏曲卻絕談不上是名作，因為就曲式的發展上來說，此時的舒曼已經做的很吃力，粗淺的曲析能夠看出這一點。

在銀行的人都會告訴新手，如何辦識偽鈔：當你摸夠多的真鈔的時候。

拜現代資訊流通爆炸之賜，我們已經很慣常知道哪些作品是精典（像貝九、貝五、小星星變奏曲、土耳其進行曲、驚愕交響曲等等的）。什麼是精典?當然，從人類學的角度，經典是可以被塑造出來的；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塑造的角色要能持久而延續好幾個世紀，作品本身也要有一定的水準---這個水準不是被什麼學會或國際組織認定，而是它是否符合一種普世的人性；就像為什麼莫札特被普世的人所喜愛，是因為它就像小溪般流暢，是的，流暢是一種看似簡單卻非常高超的才能，它就像草木皆可為劍，它使你跳脫了時間的限制，一轉眼就過了，而究其原因，是因為它符合人性（想必也不需要舉莫札特的曲式如何符合黃金比例的論點了）。

舒曼本身的個性是一個激烈的，這樣的人容易劍走偏鋒，很遺憾至終音樂沒能使他的心靈得到安頓，至終陷入顛狂。而這首小提琴協奏曲，正是一個好的反證，說明了，不是名家就是每首都是精典，習作是可被接受的成長歷程，但當已是滿腹才學之時，不幸的敗筆雖是非戰之罪，但也足供聆樂者做為一個名曲與否的比較對照組了。

參考文獻：以「舒曼小提琴協奏曲」為根辭條進行GOOGLE搜尋，第一頁的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