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天媛
邓天媛

纽约大学艺术史博士候选人,纽约视觉艺术学院(SVA)、苏富比艺术学校(Sotheby's Institute of Art)客座教授

守护神是主动去拥有的:浅谈严肃艺术家的一个甜美习惯

这是我2022年秋季的教学札记,分别记录我在纽约视觉艺术学院(SVA)教中国当代艺术和在苏富比学校(SIA)教现代艺术的思考和感悟,作为对于自己的梳理。

艺术史的教学过程,往往是由一系列的承上启下串起来的。印象派是什么主张、什么风格;后印象派是哪些分支,分别什么新主张、新风格,又把印象派里哪些元素发扬光大,而哪些元素却摈弃了。。。等等环环相扣,涓涓小溪们汇起二十世纪艺术史这条大河。

对此我早就很熟悉;只是这一次,我发现一个我曾经从未注意到过的细节:这种又破又立、但是地下根茎不断的现代艺术传承,底下是却有精神性传承的一面。我说的精神性,并不是一种群体精神,而恰恰相反。这可以理解为个人的、私密的、像内裤一样你只想穿着舒服却不轻易给别人看的一种 private haven,自己赠予自己的一个小守护神、一片小港湾。我具体指的发现是:

比方说,高更去Tahiti 岛的时候,捎上了自己模仿马奈的奥林匹亚的一系列画作,并且一带就是十多年;马提斯在第一次实验pointillism 失败之后,买了一系列后印象大师们的作品,比如高更、梵高、还有最重要的是塞赞的Three Bathers。这对于当时他的窘迫经济情况来说,几乎是要用面包换来的。但是比如塞赞的这幅画(Fig.1),他像一个痴心汉一样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一直陪伴着这幅画,直到1936年捐给现在在巴黎的 Petit Palais。你可以在马提斯90年代开始(也就是很多人知道的他的野兽派风格),找到他对于塞赞的仿佛是源源不竭的新思考。我估计这幅画,对于他扮演了两个角色,一个是缪斯,刺激他思考,启发他性灵;一个是镜子,他可以从这幅画里读到自己的成长,一幅早就了然于心的话,却是越看越有意思。

Cézanne, Three Bathers, 79-82

这当然和当时艺术本身的传承方式是有关系的。艺术家,不管是欧美的还是中国的,都是从更古早的艺术家那里,通过临摹和观看进行学习。似乎艺术家买画作进行学习这个习惯在现在的社会不是很流行了,但是在那个时候,这并没多大稀奇。所以我敲打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也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有点浪漫化他们了。

但是我觉得不是。比如你看毕加索,买了这堆非洲玩意儿,天天泡在里面。他后来关于非洲艺术对于自己艺术的影响很遭受艺术史学家的诟病,因为虽然有很多证据说明他当时去 Musée de Trocadero欣赏非洲的 ethnographic objects(民族志物品?)但是毕加索一直只是说非洲物品对于他来说只是"witness“(见证者)。但是这有没有可能是毕加索拟人化了这些物品的表现?就是仿佛这些物品有魂灵似的。现在有些人,家里老人死了,会依然觉得他们魂灵仍在,会保佑自己,不也差不多有这么一种 primitivist 原始风的味道(毕加索这个时期的画,就是 primitivism风格的顶峰之一了)。毕加索说亚维农少女是自己的 exorcist painting,那么驱什么魔呢?这种有点鬼上身的状态,可能说明毕加索比高更在尝试原始风上走得远的不是一点点。就像当别人说毕加索的画是 trompe l'oeil (障眼法), 他回答,我是trompe l'ame (障魂法)。

所以艺术家和自己的护身符的关系,是很私人的。除了这些护身符给自己提供艺术上的缪斯,它也像一个抵抗外界沉浮的压舱石。毕竟他们每个人,人生的起落都还蛮大。也许会到自己的画室,这些自己珍惜的画作和物品,给自己预订了一片小小的宁静,也可以再打开一片拥有创造性的天地。

在今天这么动荡的世界里,这种习惯真的是很不错。其实不应该仅仅艺术家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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