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3

赵二宝和周双玉一起说了吧。都是十五岁左右，半路出家，短时间跃起的红倌人，名字起的也像成对的，却完全两种前途。如宝似玉，恰并蒂花背对而生。

书里很少具体直接描述，尤其是长三的相貌。细节到每一个五官都描绘一番的是开头的幺二陆秀林，连带还有容貌相似的妹妹陆秀宝，野鸡诸十全都要写意得多。显见作者爱红楼且可能是黛玉党。再就是为了凸显老长三屠明珠的周旋交游能力，借仆从匡二之口贬损了一番面皮老态，其实也是作者在嘲笑仆从眼浅吧。另外，反而提客人外表妍媸与否比较多。

总之，脸蛋标致已经是大部分长三最不须提的必然条件了，幺二尚如此美貌何况长三？长三总要有些超越皮相本身的特别魅力，书中周双玉有一种我见犹怜的风情，令洪善卿一见就对鸨母恭喜发财。其实也是，五官天然就很漂亮的，符合整容医院常宣传的标准公式的人太多了，按倌人的平均来算就是中学生，那一个年级一个学校怎么也得有十个八个吧。但是莫名吸引人或卓尔不群的魅力，就很少了，运气不好可能闹市街头蹲三天三夜都碰不着呢，还得排除一见钟情导致视网膜自带滤镜的那些。

这属于，再动人的语言形容总隔了一层，而真的见到一刹那你就是知道的玄学。以为美和漂亮的区别就是，龙之点睛，烛之有焰，剑之开刃。。

电影选角也是，能看懂意图，没什么生意的双宝反而比双玉更具颜色美。但双玉扮演者早期也没看出太多风情……可能是明清少女刘海导致的。其实那已经比真的古画老照片上的好看多了。电影尾声双玉开宝后变了发型，长相颇似沈小红，想起沈小红不帮烧鸦片才分清。

说了很多啰嗦的话。

本来当初看电影看周双玉声嘶力竭强喂朱淑人生鸦片要求殉情那节，还在托着腮想，哦呦这不就是《胭脂扣》，但比如花机灵嘛，知道得对方死翘翘了自己再死～但滑行到结尾，得到5000赎身5000不知道嫁什么人的嫁妆费的双玉先生，悠然娴静在淑人对桌挑着烟泡，才后颈毛倒竖。

当时也想不明白，朱家是体面有钱（书中朱蔼人朱淑人是兄弟且都是官家子弟），但一万不是小数目，够给翠凤赎身十次，闹就给？淑人才不过十五六岁呢。

看书才明白，片里略去了朱蔼人宴黎篆鸿的部分，在那场宴会上屠明珠这颗明珠轱辘个不停大放华彩（此人善…对症下药。后来李实夫被起哄叫她的局，一落座便开玩笑口吻说知道李是不想自己来的，然后全程很安静不扰人也不给人取笑的机会，不比在黎篆鸿面前的「神头鬼脸」。

总之黎篆鸿在那场宴会上单独拉着朱淑人问东问西，屠明珠看出了他的意图，聪敏如周双玉大概也是…看上了呗。「淑人」也是三品夫人的诰封。黎篆鸿夸他俩是一对玉人，还反复问要不要给他们做媒。当然是玩笑，就和屠明珠这个高级会所老板说赴局是图三元出局费一样，因不可能而刻意强调的调侃。黎大人姨娘不知多少个倌人不知多少个，怎么可能不知道长三怎么做。当然玩笑之外也有试探他们关系深浅的意味，也不算试探，只是不是陶玉甫那种一听此言立刻就要扑通跪地感谢心愿如遂的就行吧。

但是双玉却从此被认为一心想要做淑人的大老婆。

几月后朱淑人要嫁黎篆鸿女儿的消息终于传到她耳朵里…众人捂着怕以为她会心碎呢。但双玉心里当即恼怒是，怪不得！居然被双宝取笑了那么久没察觉。也很好笑，对双宝的讨厌反而从来是最占据心神的。

然后就撺掇周兰把折本的双宝卖狠毒的黄二姐那里去，然而周双珠是个善人，反而让双宝便宜赎身（淑人也背着双玉出了份子钱）嫁给肯听双宝彻夜哭哭啼啼的唯一客人，南货店小开。到处嘲弄人妄想大老婆的人反而自己先做了大老婆，结局儿女成行，非常符合当时的幸福概念。

所以周双玉见她反而遂了意，气炸闹了那出殉情戏，并且非常会利用他人对自己的误解——被爱人辜负的痴傻少女人设，演起了有理有据的闹剧。确实鸦片是假的，不仅淑人不想死，双玉也不想死，更不想万一淑人有恙自己被朱氏一族报复。虽然不知情的淑人抢解药喝的猥琐模样还是让她气不过眼去。

但也不能说和淑人没有感情，虽然世殊事异，就算不是买卖关系，他俩的要好程度也就要好的中学生小情侣…如果是表亲当时或许也能定亲，不然的话想不出还有别的场所相遇。没什么不好的，大部分人和人之间不会有极端的爱和极端的恨，甚至一辈子都没有生死相许，即使没有检测机会但是会知道是说着玩以外没有的。

程度一般处于钟摆中间的部分，喜欢合适还行无感讨厌…这也都是有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啊💕。

双玉线是很反才子佳人的，凭什么觉得漂亮小孩凑一起就是要演一出纯洁炽烈的罗密欧与忽必烈？当然既然都被这么以为了，不如以刻板印象反将之。看当时双玉在黎篆鸿面前应答如流，帮淑人打造和自己不熟的纯洁人设，或许当时就有了计划雏形。

双玉能这么把握能闹成功，也是因为朱家生恐待嫁的淑人坏了名声，何况黎大人还见过双玉。不然一个贱籍妓女死不死的…要知道朱淑人为双玉害过相思病，虽然是开宝被哥哥知道了自己羞得不敢出门。李漱芳快病死陶云甫怎么想的呢，想弟弟就此不为情所困也好。并没有特别在意倌人死活。
有看到猜测双玉并不是新手，也就是之前也是倌人。其实不至于，得承认有的人就是早熟机灵，对环境适应力强，一点就灵光，而且怎么知道双玉之前所处的环境不是「苛政猛于虎」呢。何况有个现成的双宝珠凤倒在业内浸润几年怎么不……算了。结局双玉是贵媵，估计亦当为宅斗冠军，做倌人这段时间也只是双玉人生一个转轴，天时地利人和的转轴。

再说二宝，但是不得不先说李漱芳病因，说病因是因为其下段落紧衔着二宝种种，奠定了二宝线的基调。说白了就是，按倌人标准李漱芳是无比幸福的倌人，但是李漱芳根本不是吃这碗饭的人，本是亲妈逼迫，又和陶玉甫再相爱也不可能做大老婆。忧病在心。

而赵二宝虽然至少有一半算是自堕风尘，但是也不是吃这碗饭的人，还不如被卖的周双玉迅速完成身份转化，甚至还对做大老婆怀有深深的执念。

插播一段李浣芳。张爱玲揣测李浣芳是个洛丽塔，前提是她对《洛丽塔》理解就是个老男人和小女孩相互勾引的故事…算了，张生长在童养媳等郎妹司空见惯的时空，也不止是阅读理解。其实设立李浣芳就是为了衬托陶玉甫对漱芳的情真意切高风亮节，真的把她当女儿看待，才同吃同住同行思无邪。虽然浣芳才十二三岁，又是玉甫从小看大的，现代人角度理应如此。当时对这么小的孩子有兴趣的也少，明确也就齐韵叟？幺二也是十五六才梳笼，但是书里浣芳已经能独立出局，而且葬礼有一节是陶云甫看出小浣芳有美色把她拉来说话，日后陶家生活一伏笔吧。

赵二宝线其实很奇怪，海贼王里出现了一个海绵宝宝，画风不太一样，电影隐去是对的，赵朴斋这根穿起全书的虾腥线倒不奇怪。有说赵朴斋原型和作者有私怨（惹恼文人是最容易遗臭万年的方式…），胡适和鲁迅分别说，赵朴斋有个堕风尘的妹子（曝人隐私），赵朴斋没有个堕风尘的妹子（恶意造谣）。有没有可能原型根本没有妹妹呢。

而且觉得赵二宝和葛薇龙形象有些类同，风月场的包法利夫人，也都是非不得已但被华服勾牵而自堕风尘。二宝确实很喜欢衣服，即使衣服是折价最多的，也损失最多。本来觉得二宝是小地主或富农姑娘，家住乡下有田产，三口人有娘姨伺候。但看下去可能不仅如此，赵朴斋有一定文化，二宝挂牌销售朴斋可以题匾，书法不错，当时识字率能有10%？看看黄翠凤赎身契被黄二姐姘头写得像鬼画符。而且三人是不用去耕地的。赵二宝家可能类似葛薇龙那种，破落户，二宝父亲早死，又兄愚母病，更破落些。

但也的确，赵氏一家并不十分坏，为什么要写成那样？

作者是不是在用笔报复人？

如果想要道德训诫，不赞成过得好好的却因为虚荣自堕（这在当时确实是一件比今天在某个p字头网站出道严重得多的事），但是还特意写了一个二宝一同出来的同村姑娘张秀英，人家后来混得挺好的。而且非要找道德说教（确实没😥），我只能看出韩子云确实挺不赞成，不贤惠的大老婆和想做大老婆的妓女心…对妓女们妖智频频下套敲人的计谋倒很是赏识呢。

但要说报复，不如说二宝线报复的是洪善卿。

赵二宝为什么一出山就当上了红倌人？不仅仅是大红靠运。美貌这一默认都有的自不必说，二宝先生身上有嫖客喜欢的人家人，也就是良家气质（其实打茶围也是要有家常氛围才不小家子气。至于你们家大老婆是再人家人不过了，你自己家也是再家常不过了…可能包办婚姻就没什么感情吧，「于妻中求知己难，于妾中求知己易」，即使真的和大老婆感情好的也要在此生意应酬）。

最重要的，洪善卿！她亲舅舅。谁不想嫖一起玩的体面人的亲亲外甥女呢！相当于一起捕猎同行忽然说自己亲戚也是鹿，还是梅花鹿！

洪善卿大概是掮客，类似应伯爵，周旋其中抽水过活，做周双珠也是方便交游。不过王莲生要走他出现少了倒不仅仅是因为生意，而是二宝让他没脸见人，也就是坍台了。

其人极势利好面子，对赵朴斋的一点点帮助、对赵二宝的上门漫骂只是怕失了自己的面子，所以一味将他们赶回乡下，连赵朴斋不穿长衫都觉得丢人，对朴斋也是只敬罗裳不敬人。如果说和外甥见面少没感情，但是亲妹妹病重也因为二宝职业而不去看。汲汲营营大半生是砸在自己的手里了。当初如果真关切些，动动手指帮外甥找份工（他不是帮这个弄人就是帮那个弄钱），也不至于触发二宝母女进程寻兄记。虽然他自觉没有这个义务，但亦不料自己深受影响，哈哈。

赵二宝线具体的倒太直白了没什么可讲的，韩子云就差把贪心蠢货写一百遍了。但一个从小温饱不愁的漂亮乡下妞一出山便成了挥金如土的时髦倌人，太顺风顺水了想要更多不是很正常吗？皇帝都想成仙呢，二宝不过幻想华服美食和做三个大老婆之一，比皇帝过分到哪去了。但中间确实看出史三公子在猫逗老鼠一样高高在上的玩弄……也还是写得太白了没啥可琢磨的。

不过才发现清中期以后兼祧是合法的，也就是史天然是真的可以在法律上有三房正妻，并非精神胜利法。民间更张牙舞爪的婚制早已有之，拉帮套不就是带着丈夫嫁人嘛……但过了明路的很少。可能因为清早期满洲贵族本来就是多妻多妾。知名爱情故事主角海兰珠其实是妻子，东宫大福晋嘛，但哲哲还是地位高些，大福晋类似元朝大皇后，其他东西南北大福晋类似二三四五六皇后。关系称谓太乱也懒得理顺。在我，历史不过是文学的注解，不然一点兴趣都没有，兴趣与文笔如何文库体积呈正相关，哦对了还要加上影视。这也是除了教科书以外本人瘠薄零落的历史知识主要来源…没有我总不能硬装有。但是也不觉得这比充作谈资打发无聊的高明多少。古今多少事…算了。以及感觉对网络游丝般的兴趣也没有了，加上一些现实的问题也是要在现实中着手的。目光还是要落在现实的美女们的身上（在哪？），才是从一种已经腻烦的虚无，跃至另一种久了重燃的鲜活虚无中去。也就是当世人所诫……做正午河面上轻浮波动的现充（长青苔的尾巴轻轻在床榻上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