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

偶爾聽起年少聽的情歌，常常不由自主地嘲笑了自己，想著尚未發育的身軀怎麼能夠理解那些情歌裡的銘心刻苦？總是無病呻吟地哼著那些「做過地夢，唱過的歌和愛過的人」（周治平〈青梅竹馬〉，1990）或者聽著父親的收錄音機裡唱著姜育恆的〈再回首〉，好似自己如那時還不到四十不惑的父親，也回首了他的回首。

那時偶像歌手的張雨生唱著〈天天想你〉可能還不如〈我的未來不是夢〉吸引著我，但那張《想念我》的專輯，總還是有幾首後來因為錄音帶聽到可能磁帶都快壞了，就這麼自然而然能哼著的情歌〈我不能一點一點愛你〉〈就為你〉⋯⋯就連後來我們那年代國小生有大半女孩、少數男孩喜愛的小虎隊，也在每一張專輯裡都塞進可以讓青少年時光拿來強說愁唱的情歌。

青少年時光有段時日喜歡寫詩，寫那種如果譜曲就能哼唱的詞，幻想有日可以靠著寫那些情情愛愛的風花雪月，能掙得幾分錢。（但從未立定志向想成為一個詩人或寫詞的人。）總是以為情歌聽得多了，就能懂得詞裡的那些意境，好像誰都可以住進自己的心深處，而且會牢記一輩子，後來才知道人生就是一場失去與遺忘的遊戲，那些停在人生某一個階段的人，再回首或是再提起多麼地讓它留在心中，不過都是一種矯情的說法。

像是蘇打綠歌裡唱的：「而你，在離開我之後，全沒有改變；而我，在離開你之後，就一直往前。」（蘇打綠〈再遇見〉，2013）或者像姚謙寫給蔡健雅的〈陌生人〉裡唱的：「我不難過了，甚至真心希望你能幸福，當我了解你只活在記憶裡頭⋯⋯當我從你眼中發現我已是，陌生人了。」（蔡健雅〈陌生人〉，2003）

一直到前一段戀情結束時，我才認真聽起〈陌生人〉這首歌。在某個尋常的日子、某一個時常經過的馬路上，遇到前任情人與另一個人牽手步行時，我沒有像遇到久未見面的友人，停下車來叫住對方，甚至是加速離開那個現場，卻在遠離後，才想起我們已是陌生人了。

爾後，只要聽起那些憂憂愁愁的失去或再回首的悵然，都不像年少哼著情歌時，有著那般帶著愁緒，好像人生非得為情傷到深處一輩子不可。

但情歌就是如此，總是有人寫著、聽著、唱著，這世界總不好沒有「愛情」這件事，那些甜甜膩膩如林宥嘉的〈少女〉倒是像兒時的棒棒糖含在嘴裡，甜到心坎裡！聽聽也感覺就這麼談了場美妙的戀愛。

後來日子也總是會長出一些跟愛情有關的句子，即使沒談戀愛也因為這世界所有的創作中都有著戀愛的元素，還是容易寫出某些愛與愁的文字。

每回拿起手機或是用鍵盤敲打著那些不管後來到底有沒有總算學會「如何去愛」或是「可惜時間沒有等我們」的短句子，講著某一刻關於愛或是不愛的內容，總是想知道究竟是自己的戀愛太苦了，還是聽的歌都太愁了，才會動不動寫著這些好像內心多麼悲傷的內容？

或者其實只是照本宣科的複製了天下戀情中的情感，誤以為自己永遠是那個主角一般，但從未如此熱烈的愛著而仿照了那些情歌談了一場又一場自以為是銘心刻苦的愛情。

〈以後〉

還要留戀些什麼
你在沈默之中已經選擇
你想說的以後

還能向你強求什麼
你已經不是你
我也不是我
還有什麼後來的以後

那些與你有關的
再也沒有留下
與你有關的以後

唱著後來的我
學會去愛卻再與你無關
以後的我

收拾你的照片和信件
放置記憶抽屜沒有上鎖
任它向下沉沒在腦海中

關於你的那些所有
都與我不再交會
也不會有以後

收回給你的關心和問候
交換一把時間的鎖
鎖上你的溫柔　我的感動

曾經說過的那些種種
不再提醒你來過我的心中
剩下像是年老失智的
以後

後來寫起情詩，常常都是帶著「已然告別」的心情刻著那些情緒，以前的就不要帶到以後了，以後的就該如所有起身往前的情歌那樣，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但情歌終究容易直竄人心，敲開好不容易拼補起的碎片，鑽進心裡讓自己痛得不得了，沒有愛過的人不知道，而愛過的人總還是得面對人生的以後。

不管後來寫了些什麼，總是有人說起：「你怎麼還一直停在原地啊！」有些人可能不明瞭，愛與被愛，有時候就只取決於比較愛自己還是比較愛別人！當愛自己大於別人的時候，在原地寫寫這些哼哼唉唉的句子，也當作是在文字裡談場戀愛了！

〈以後〉寫於20180711，是2019在筆記本裡找到的，可能是某一次醉酒而寫出來的文字。

圖：2016應該是農曆過年騎單車去大樹舊鐵橋拍的，Canon A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