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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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日線。台灣高雄人。二十歲後流浪到台北工作七年後回高雄定居至今。從事接案工作十餘年。大多數時間從事的事都跟書和出版社有關。更多內容請看置頂關於我,或至我的個人網站:https://www.sunlinedesign.com.tw/,e-mail:sunline.liu@gmail.com

想我那些名列前茅、優秀的同學(03)以及那個分數至上的導師!

(编辑过)
Yang後來聽我說現在的人生,他也覺得我能如現在一般也很好,雖然我沒有一張很好看的文憑!

在職校讀「升學班」是什麼概念?(合併著寫老師會有點長。)

在台灣2000年前的升學制度是這樣:國中畢業15歲,你可以有四條路選,高中、高職、五專、不升學。高中意味著要再往上考大學,而多半這都是名列前茅的那些同學的選擇。雖然說有「高職」這個選項,但在那個年代「高職」是不會讀書考試的孩子才會選的,很少人真的因為「興趣」會選擇職校,加上職校的資源和教育內容其實也多半與實務上有太大的弱差,所以也就淪為「有畢業證書」的選項而已。(但護理專業的確都是從五年制的專科學校開始。)

更有趣的是,台灣明明職業學校的學生占總學年數較大比例(高職、五專、夜間部)但能擁有較多資源的卻多半落在「高中」,被瞧不起的也都是職校生。很多家裡能力比較好的父母,多半都在這個時間點,就把孩子送出國外,想學什麼去學,不用擠在高中、大學那個窄門前!

我恰好是聯考改制前的最後一屆,我之後的學生開始有所謂的免試升學這東西。但我至今搞不懂那是什麼制度,只知道後來高職生升學考是四技二專、科技大學、技術學院,但要考正規高中生的大學是完全不可能的,但高中生是可以反過來考科技大學和技術學院的。(你只要國英數理好,要考上一所科技大學並不難。)

父母都希望我升學,偏我國中三年都想要「想出」「聯考的意義」而且完全抗拒理化、生物、三角函數這種東西,並且只要「背的」東西我完全不行(三角函數我始終沒有背起來過,就別說理化那什麼元素表)也就是文科理科我完全死掉沒有強項的那種(我註定是要讀有術科的東西)

高中我能報最後一所國立的,但離家太遠,在我五專最後吊車尾能報的,也是我二專後來在旗山讀的那所。我不想外宿也不想搭那麼遠的車去上學,所以沒有報那所高中,也沒有報五專一年級一定要住校的專科。(我不在群體裡從小就很明顯,討厭校車討厭住校,反正就不喜歡集體行動。)

高職白天班我能讀公立「土木工程」,但媽媽的兄姊們多是建築工人(做工的人),她希望我不要讀這個科系(我的確非常喜歡「建築」)我只好轉而考慮「夜校」,我撕了高雄設計科系最強的公立職校的單子,把成績單和畢業證書交出去後沒幾天,媽媽就叫爸爸帶我去把成績單拿回來,要我選離家近的三間私校,看我要唸什麼都可以。(私校只需要成績單和畢業證書就可以讀了。)

我最先放棄的是男生居多的工科職校(我討厭任何男生血氣方剛的暴力!)再來放棄的是離家再遠一點後來有了科技大學的那所家商。

我忘記為什麼我選了「資料處理科」,只記得爸爸靠在我耳邊說:「你讀升學班我給你買電腦。」我就填了這個科系,這也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被父母左右我的人生,而且是用電腦換來的。

在職校讀「升學班」是什麼概念?就是跟其他職校生不一樣,別人15歲讀的科系是想著18歲畢業找工作時可以用得上的,而我們是要繼續升學的,就連課本全部都跟普通班的同學不一樣。我們讀的國文是當時高中生讀的國立編譯館的,數學是數學老師自己寫的,英文我忘記了(根本沒在讀XD)其餘科目也全都是偏向「升學考」的範圍裡。


班導師Yang是一個從清大或交大畢業的高材生。據後來我跟他碰面閒聊才連結來,那是他來學校沒多久第一屆帶的升學班,教的是計算機概論。當時還是DOS年代,每個學生都要考一些什麼技術士檢定的證照才能畢業,而莫名意外的我超級喜歡那些指令和打字這件事,並且很喜歡Yang教的那些0與1、二進位和Basic,但Yang喜歡找我麻煩,因為我古靈精怪、不合群、不按牌理出牌、愛唱反調、上課不專心……

而我班上的同學,大概有十來個是國中成績很好,但沒有考上前幾志願而被高額獎金吸引到私立職校讀升學班的同學。她們便與Yang「分數至上」的理念一拍即合,常常自以為是班上的頂尖而出現排擠同學、霸凌同學的事。但Yang並不知道這些事,他只知道誰分數高就有說話的權利。

就我後來認知的「亞斯伯格特質」幾乎可以推斷Yang是標準的亞斯。他常常穿著現在很潮的襪子加涼鞋的組合、走路只看前面,做事和說話有一貫的標準邏輯,分數則是他當時評斷孩子的好壞唯一的標準。

二十多年後我跟Yang在他退休之前聊天時,他才問我:「真的有這些事嗎?」

Yang把班上的幹部都交派給班上前十名的同學當,在他的邏輯裡「班級幹部」是一種自身的榮譽,為了當幹部大家應該會想要好好唸書(吧!)但他高材生的腦子裡根本沒有想過我們那輩的孩子沒有人想當幹部這件事,於是他讓那些「只想唸書」的同學們當幹部,而形成一種「成績好就是寶」的狀態。

群體裡是這樣,KOL(意見領袖)是可以主導一個群體的樣貌,是往更好的方向走,還是走成糟糕的勾心鬥角?

Yang沒收了所有人的課外讀物,嚴格規定服裝儀容、上下課的言行標準!為了不要讓任何人挑剔(找麻煩)我的服裝儀容,我都是第一個到教室、最後一個離開的學生(我騎單車穿裙子騎很麻煩,我都會穿運動褲在還沒有糾察隊之前進校門。)而那些名列前茅的同學常常會被放寬標準,Yang會莫名其妙允許她們稍微有些不標準,只要功課夠好就可以了!

除了Yang的課以外,我沒有一堂課不睡覺!但電腦課我會完全醒著,玩著後來有的windows3.1的踩地雷(最小那個應該有過瞬間解開過的記錄)有一回下課我玩踩地雷被Yang看到,他立馬問我該做的習題做完沒?我覺得他很煩,小小的說了聲:「幹!」(只有嘴型)被他叫去外面不准進電腦教室上下一堂課。我竟然沒用的在外面哭了起來!(你有病嘛你!我是下課玩,我作業也沒遲交啊!)高一那一年Yang對我之不爽的給了我從小到大在操行成績上最難看的數字。(差點沒及格!)

Yang對我改觀應該是後來他發現即使他指派了前十名的同學做了班級幹部,但大部分幹部要負責的事都是我在做。(因為常常要去集合不用在教室,又可以去看喜歡的教官,所以我也滿樂此不疲的XDDDDDD)而且無論什麼需要幫忙的事,我一定都會主動幫助同學、老師,就連該死的國語文競賽,他叫我去朗讀比賽我也就去(丟臉)了!隔年還跟他說:「不要再叫我去朗讀,我去寫詩!」沒想到幫他拿了個全校第二名,從那之後他才對我大大的改觀。

但是想我那些名列前茅、優秀的同學們,她們對分數的「執念」依然非常的莫名其妙。有時她們會因為誰多考了她們其中的誰幾分,就去找老師告狀誰作弊;有時她們會因為誰功課不好揶揄、欺負其他人;有時仗著班上幾個也看成績不看品性的老師給她們那種「分數就是王道」的觀念,就認為「別人幫她們做她們不想做的事都是應該的!」(這些Yang都不知道!而且他還叫不動她們。)

我當然也是她們的眼中盯。但她們很多在幹部上必須分神的事需要我幫忙,還不至於搞我,倒是有幾回我沒有幫她們去集合還會因此被她們指責:「為什麼你沒有幫我去!」或者有一回沒有幫學藝股長拿收好的作業本去給老師,結果我的作業本就不翼而飛了!那是那學期最後一次交的英文習字帖,寫滿的一整本不見了,得再寫一本完整的交上去。(想想我那時還是有朋友的,我同學有幫我寫。)

後來常想如果那時候Yang沒有把分數看得那麼重,這些人會不會就比較不會欺負同學呢?

那一次小雅在英文課的講台上,被那些成績好的同學們圍剿她的穿著、頭髮,以及她那些看起來散漫、不修邊幅的髒模樣,為什麼英文老師沒有制止呢?為什麼我沒有勇氣站起來說:「妳們幹嘛要這樣!」(當然我也沒有附和,我只覺得她們很愚蠢!)

我只記得這個比較嚴重的事。她們不至於出手打人或是惡搞同學的座位啊什麼的(Yang會發現的事,她們都不會做)但是小動作不斷的她們常讓我想知道她們的人生怎麼了?書都讀到哪裡去了(喔不,她們只讀教科書!)

有時有些粗活她們就會端出自己是班級幹部的角色指使其他同學做,自己在那裡看別人做她們應該要做的事。我常會一臉不屑的跟她們說:「妳是沒有手嗎?自己的桌子不會自己搬嗎?」有時她們服裝儀容被計點了,就會跑來跟平常不屑往來的我說:「能不能幫我去跟教官說?」(不行啊!我自己都不會違規了。)

Yang後來比較不會盯我的成績,在我拿到那個新詩第二名,以及有一次從最後一名考進前二十拿了進步獎的獎金後,Yang有時會跟我閒聊一些事,尤其在週記裡筆戰(他大概也忘了。)但我還是反射性地在籃球場打球時看到Yang快走近球場時躲到校車旁,深怕他又提起:「你書唸了沒!聯考準備沒。」

畢業後我常回學校找我的國文老師(當時的忘年之交)、跟教官打球,但看到Yang我還是會躲,也是怕他一直問新學校的事。據國文老師說,當時沒有一個老師認為我後來考得上學校(我都在睡覺XDDDDD)但很確定也很肯定的是,即使我是被逼著去讀這個升學班,還是挺喜歡當時的數學、會計、計算機概論、電腦理論、商業行銷、程式語言……連KK音標都稍微會看了一點(英文還考過70+,真是夢想中的數字)

幾年後我從台北工作回家時去了學校一趟,跟國文老師吃中飯閒聊。國文老師跟我說:「你去看看Yang,他家出了點事,他看到你應該會很開心才對。」

我怯怯地走到Yang的辦公室,兩個人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就問了近況,讓他說起他家的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Yang父親的那一面。他的兒子到台北讀書出了車禍失去了一隻手。我看不到他帶班時那種嚴厲和難以靠近,只是聽他靜靜的說。有時我會打斷他,問他:「班上有同學來找過你嗎?」他說:「沒有。」(我是唯一一個想找他的人吧!!)

他整個人變得好小好小,我像在看父親一樣,看他對自己的責備和對孩子的心疼。後來幾次回學校,我還是會找他說說話,看他好不好,也讓他看看我好不好(雖然我們沒有一定要知道對方好不好。)我最常做的事是在每個我去找但沒找到的老師桌上那個桌曆寫著那天我來過。後來幾年間我再沒有跟老師們聯繫,一直到Yang即將退休前。

那天剩我跟他在辦公室裡。聊起25年前的事,對他跟對我都像是昨天一樣。他的人更柔軟了,說起他那個孩子在台東開了間咖啡店時,他還是泛起了淚光,又回想一次兒子剛出事的時候,他怎麼看著他重新學著用另一隻手來適應只剩一隻手的生活。他拿出手帕擦去眼淚的時候,我避開了他的眼神。

講起我還是他的學生的那個升學班,我才知道那是他背負著全校的壓力第一次帶著這個班級。他說:「你們以前很好帶啊!雖然人很多,一班五六十個,但是比起現在二十多個的班級好帶很多!」我笑了。我跟他說:「欸你以前很煩很嚴耶!」他也笑了。

畢業後大概半個學期吧!我在BBS上收到幾個那些名列前茅的同學的水球。她們問我後來怎樣?新學校如何?但最後都會留下這句:「我們以前在學校對同學太過分了,來新學校被欺負才知道。」我沒有多說什麼,可能有說:「妳才知道!」但多半都是祝福她們在新學校一切都好。

小雅後來給我寫了張卡片,她說:「謝謝你後來陪我說話。我在新學校有交到新朋友,他們也對我很好,謝謝你跟我說要去交朋友。」(之類的,得要去找出來看才知道她寫什麼。)


在我年少的時候,網路沒有那麼發達,資訊沒有那麼流通,我們人生參照都是從「大人」的行為去模仿。我得要說「學校」就是一個社會的小縮影,它才不是什麼單純的地方,所有人跟人之間的角力都在這裡發生,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很多時候決定在面對這些角力時,你有沒有辦法分辨是非、能不能忍受某一種孤單、有沒有勇氣堅持某一些正義,或者能不能在某些時刻試著理解整個大環境下的彼此拉扯。

想我那些很名列前茅、優秀的同學(甚至老師)現在怎樣了?我完全不知道。成績、學業是生命中的一部分而已,讀越多書就越需要知道「世界」非常的大,也越需要理解這世界上在追求成就的同時「資源分配」這件事是如何左右了每一個人的人生。你想要與人對話,至少要跟別人站在同一條線上!當然,你也可以只跟同一條線上的人說話。但不能認為無法與你平行對話的人,都是劣等的!

15歲的時候,我非常討厭Yang。39歲那年,能跟他對坐聊著會讓他泛淚的家事,應該是我的幸運。在Yang的身上,我打破了年齡的距離,以及他在我中學的時候替我示範:「只要我們想要理解對方,就能好好說話的可能。」讓我後來就業以後相信「老闆」(長輩)是可以被挑戰的、是可以溝通的,也大概是我依然不怕死的一直問為什麼的理由吧!

Yang後來聽我說現在的人生,他也覺得我能如現在一般也很好,雖然我沒有一張很好看的文憑!

圖:20110215清邁兒童圖書館外面 Canon EOS 5D Mark II(莫名其妙,我旅行都會去學校跟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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