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許之地┃泰國‧清邁

出發前，我從沒想過會去喜馬拉雅。

待在清邁的兩個星期，有一半時間，我在Sook Hostel度過。這間客棧才剛開一個月，空間寬敞、明亮乾淨，是老闆Sook的理想國。Sook在泰文中代表著幸福、快樂。

長得方正的清邁市區，原本是座古城，只有四邊留下舊時的城牆。城牆並非延綿，現今除了古廟外，已少有舊時風景。走到東邊最有名的塔佩門時，我與一位騎著腳踏車，提供免費擁抱的義大利老人擁抱。他的笑容單純可愛，擁抱簡單而深刻。或許老人正代表著整個清邁歡迎我。

愁於前幾天收入沒進展，我在客棧大廳上網，搜尋泰國賣藝資訊時，看到了金丸文武的部落格，翻到他在曼谷如何找到地點唱歌，不斷被警察或管理人員趕走，找尋演唱地點過程之艱辛，跟自己如出一轍。看到前輩一路走來，我對自己經歷過的苦難感到釋懷。

不管音樂本質上優秀程度與否，我們都必須探尋出路，找到一個容身之地歌唱。

2014年6月28號，金丸文武在清邁周六夜市，留下他一年後作為環遊世界書籍封面的相片，四年後讀著這本書的我，並不知道這張照片所拍攝的地點，以為也許是印度的某個地方。而書中他並未提到，用這張照片當封面的理由。

書出版那年，我拜託日本朋友訂到書，但當時沒翻幾頁就被我擺在房間抽屜擱置，一直到我即將踏上自己的旅途，才被我收進背包。如今就在打算前往週六市集的三小時前，我才翻到金丸文武來到清邁的那段故事。

早晨，淋著浴一邊思考，在刷完牙穿上衣服的那個瞬間，我有了結論。

如果今天沒有賺到旅費，就不去印度了吧。

今天是在泰國最後一次賣唱。

帶著渺小希望，聽從客棧媽媽的建議，來到清邁機場附近的賣場，看起來就像會被制止，但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拿出氣勢來。

一瞬間吉他袋裡已經被鈔票填滿，幾乎沒有空隙般，經過的民眾一一將錢放入，許多人駐足向我搭話、給予掌聲。許久沒有的盛況，我簡直像笨蛋一樣手不停顫抖著。

幾小時後，我來到了清邁夜市。

我惶恐地把吉他袋擺在路中央，看向往來頻繁的人群裡。

只能硬幹了。

如果在這邊躊躇不前的話，一輩子都無法前進。

讀過這些發生，了解到金丸文武，在從曼谷來到清邁前，金丸文武被曼谷旅舍的人，偷去了身上超過一半的財產。直到在清邁要付乘象體驗及寮國交通時，才發現夾鏈袋中，所有的大額鈔票都已悄然消失，損失近3萬台幣。

認知到在新加坡賣唱努力存到的錢，已一去不復返後，他陷入了低潮。接連兩天在清邁努力找地方賣唱，也都以失敗告終。直到週六，他在泰國賣唱的最後一天，在近5個小時的奮戰後，賺得了久違超過3千台幣的收入，一舉逆轉了他整週的倒楣，才下定決心，照原計畫前往印度。

我帶上書前往夜市，一心想找到他當初賣唱的位置。

天還很亮，找地方填飽肚子後，人潮才逐漸多了起來。看著天色開始變化，也確定了位置後，我放下背著的吉他。我把吉他袋擺放在路中央，吉他袋雖軟，但因為有防護墊，難以折成三角形，想盡了辦法，才折到不阻礙兩旁經過的人。

入夜後人潮越來越多，我不敢亂動身體，也不敢停下彈奏，因為一停下彈奏，人們沒聽到樂聲，撞到我的機率就會更高。我帶著朝聖的心情，一首接著一首唱著。一個半小時後，一位會講英文的泰國婦人上前阻止，說大家都規矩在這做生意，我不是泰國人，沒有申請不能在這裡表演。我摸摸鼻子收攤，但已心滿意足。

想到那些不可思議的連結，總在幽微不易發現的地方靜靜存在，悄悄將自己的生命串起時，心中便難掩激動，彷彿明白了流浪的理由。

那晚回到客棧，我與Sook興奮地分享著這些故事，他欣喜地聽著我說。Sook說希望我能去試試看清邁的週日夜市，大方讓我免費多留一晚，我則送他蘭嶼明信片作為回禮。

自從在寮國有日本山友跟我推薦喜馬拉雅後，我查起相關資訊，思考登山的可行性，除了需特別撥出預算，也考量自己並無登山經驗與相關知識。另外，讓自己考慮良久的不是體能，而是跟體能無正相關的高山症。

偶然在網上看到樂團宇宙人爬喜馬拉雅的紀錄片，他們在成軍十年之際，為了拍攝紀念MV，一行人來到了喜馬拉雅，對並非登山專業的他們來說，完成這項壯舉何其艱辛，整個過程讓我看了十分感動。

看完紀錄片，與客棧裡不時看到牆上的標語，彷彿有個聲音正在呼喚著我。

週日夜市是清邁最盛大的夜市，涵蓋範圍比週六夜市還大得多，一進到城門裡，原本行車的地方已全部化為徒步區，路也比周六夜市寬，看起來好像到處都可以擺。

才擺出吉他袋，馬上就有攤販來趕我。之後到了前面另一塊空地，也馬上有管理人員來制止，告訴我這裡是需要經過政府部門申請的，難怪看來看去只有當地人在表演。

走到路的盡頭之前，有個唱著英文流行歌曲，台風穩健看來只有國中的制服女孩，接著音箱表演，招牌上用中英泰文寫著她正在籌學費，引來不少人圍觀。我試著在盡頭沒攤販的地方擺攤，結果完全不行。

難道今天就這樣結束嗎？我內心浮現著，金丸文武那曾經的掙扎。

我重新進到夜市中心，往平行方向走，來到一個較小的路口盡頭馬上擺攤，抱著沒彈幾首，管理員就會來制止的覺悟，傾盡全力地唱著。從第一首歌開始就有人駐足，並且不斷有人打賞，因為知道自己隨時可能要結束表演，我並未感到欣喜。

戰戰競競地唱了半小時，慢慢確信這裡好像真的不會有人來趕，才開始放慢步調，稍微休息緩和。最後我唱了三小時，看著今天的收入，感到鬆了口氣。

回去跟老闆Sook坐在沙發上聊著天，分享今天的狀況，一起喝著啤酒，聊到他在曼谷的女友，以及他小時候不是父母親養大，自己並不渴望擁有家庭生活，只要跟伴侶能像現在這樣，有時見面、有時一起旅行就很好。Sook說大廳牆上的標語，是他很愛的一句話，我深有同感。大概是價值觀的雷同，我好像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到彷彿家的溫馨。

總會喜歡那些，深刻了解生命不美好的那面，卻又始終選擇良善的人。即使只是一丁點也好，都不願放棄讓這個世界更美好一點。

夜深了，客棧的人都已回房，大廳裡只剩我，與敲著我筆電的聲響。我重新看向牆上，那彷彿與自己對話的標語。回想著Sook老闆的話語、金丸文武的事，與宇宙人在喜馬拉雅上的點點滴滴。心中好像確信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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