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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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大街的國王企鵝。 試圖在邏輯與歇斯底里的世界裡見縫插針, 寫出像隔壁鄰居家發生的故事。 喜歡寫也喜歡看,這裡會放小說跟讀書心得:) 著有《拼裝家庭》(鏡文學出版)等書 個人站:https://raypuppy.com/ 鏡文學專欄: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member/645 e-mail:raypuppy@gmail.com

#3TAG 陣頭、8+9、跳恰恰

阿爸跟阿母在我國小三年級時就離緣了。

我雖然讓阿母帶走,但她討厭阿爸也討厭我,把我丟在阿嬤家。阿嬤又把我丟給舅舅,舅舅再丟給其他親戚,一家丟過一家,我都不知道轉了幾次學。

後來我直接逃家,被鄉下的陣頭團收留,變成現在大家說的8+9。

其實團裡阿伯阿兄人都很好,給我吃給我住,出團一起,幹架也一起,吸安的也一起。只有被警察抓的時候,他們丟我一個人,說我最小,關沒幾年就出來了。

當時我也覺得沒什麼,被關就被關,反正我也沒有誰可以求救。

結果,竟有人幫我請律師,還保我出來。

她說她是我親威,我也搞不懂我們是什麼關係,總之我叫她阿嬸。

阿嬸帶我到台北住,那時說要去台北我還有點興奮,沒想到阿嬸家是一間公寓的頂樓加蓋,比鄉下的房子還破,颱風天還得擔心屋頂被吹走。

阿嬸對我的要求是只要高中讀完就好,其他隨便我。所以我硬著頭皮復讀國中,勉強從一間私立高工畢業。畢業後也沒事幹,在家幫忙阿嬸。

說來阿嬸的工作跟我之前待的陣頭也挺有關係的,阿嬸是問事的。

雖然問事的房裡什麼神佛符咒都擺,也弄得還有那麼一點樣子,但阿嬸其實不信神。

她跟我說,做這行很簡單,來問事的人就分兩種,看到的東西,說看不到;看不到的東西,說看到了。講出他們看到的東西跟沒看到的東西,他們就覺得你會通靈啦。

阿嬸說得煞有其事,不過她就是大家說的「神棍」。

我有時候也會幫她的忙,弄點乾冰讓至內降溫,或是假鬼假怪地發出奇怪的聲音。所以我看到《與龍共舞》裡的十一姑都特別有感情,阿嬸也跟葉德嫻有幾分像。

不過,阿嬸做這行也是要有幾分本事。

今天有一對母子來問事,媽媽說晚上囝仔著驚罵罵號,都不睡,去收驚也沒用,想來問聖母娘娘發生了什麼事。

阿嬸一開始還問不出個什麼事,直眨眼要我把三太子的神像弄倒。神像一倒,那個媽媽就跪在地上求神佛救救她的小孩,有錯都給她擔。

阿嬸這才嗅到一點味道,要我把激動的媽媽帶出去,讓她跟小孩子獨處。

過沒多久,阿嬸帶小孩子出來,在媽媽耳邊說了幾句話,她聽了臉一陣青一陣白,連忙說謝謝仙姑後,就把小孩帶走了。

我好奇問阿嬸小孩是怎麼了,阿嬸淡淡地說,小孩子看到衣櫃裡躲了人啦。

「賊啦?」

「呣糸啦,客兄啦,還叫囝仔不能跟大人講,囝仔當然嚇到了。」

阿嬸長年愛吃重油重鹹勸不聽,最近因膽囊結石住院要動小手術,被我唸一頓。

阿嬸大概嫌我煩了,叫我跑腿回家裡拿個東西。

走到舊公寓門口時,看到有人看門牌東張西望,十之八九是來問事的,但阿嬸不在,我本想打發他走——

「不好意思,請問這上面是不是有個李仙姑。」

「是啊,你是來問事的吧,跟我上來。」

他跟著我一連爬六層樓,氣喘吁吁地走進昏暗的問事房間。

「你先坐。」

我走進內房裡,猶豫了幾分鐘,還是穿上阿嬸平常在問事時穿的黃袍,其實也沒什麼意義,就是看起來比較像一回事。

見我走出來,他有點緊張地問:「請問……李仙姑呢?」

「我就是——」

「李仙姑是男的?」他大驚。

「呃,我不是李仙姑,李仙姑是這裡供奉的娘娘,我是這裡問事的,你有什麼事問我就行了。」在阿嬸身邊待久了,胡說八道我也學了不少。

「喔、喔……」

他的眼神越是半信半疑,我就得越穩定,這也是阿嬸教我的。

「說吧。」

他邊說我邊問,兩人像跳恰恰那樣一進一退,慢慢掌握到節奏跟信任。

他說他常常夢到小時候的故鄉,國小校門旁有棵樹,上面有個吊死鬼,他不得不從吊死鬼底下走過去,就會突然掉下來,他就滿頭大汗地驚醒。

「這件事真的困擾我很久,晚上都睡不著……其實我也去過很多地方拜神但都沒什麼用。」

「那是當然的,因為你都找錯地方了,來我這邊就有用。」

「真的嗎!請幫幫我啊!」

「你小時候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

「哪、哪有啊。」

「你不老實。」

他心虛地說:「就惡作劇那種啊,誰沒做過啊。」

「就算是惡作劇,也有可能會害慘人的。」

像是被我這句話刺到似地,他倉皇往後仰了一下,椅子差點翻倒。

「不、不可能吧……」

「說吧。」

「誰叫那個工友欺負我,向老師打小報告……」

我忍不住上前抓住他的衣領,「你做了什麼事!」

「我、我什麼都沒做啊。」死到臨都他還嘴硬。

「你向警察說,那天放學後看到工友走去教室。」

「你、你怎麼知道!」

「就因為你的證詞,那工友被列為女童姦殺案的頭號嫌犯,不但被逮捕,還鬧得他家庭破裂,妻離子散。」

「等、等等!你不可能會知道啊!」

「我是仙姑啊,我什麼都知道。」

我放開他後,他慘白著一張臉,癱坐在椅子上。

「就只是惡作劇而已啊……誰知道他們會相信我說的話!誰知道他會自殺啦!」

我喃喃唸著,「看不到的東西,說看到了,看到的東西,說看不到……你在夢中看到吊死鬼就是他吧。」

他低頭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不知道是在回應我,還是在哭。

「其實你很後悔,所以才會掛念著,才會夢到他。」

「仙姑,我……我該怎麼辦?我害死過人……」

「沒有喔,他沒有死。我不知道你聽到的謠言是怎樣,他關了幾年後,警察終於抓到再犯的真兇,他出獄了還領到一大筆錢,但他從沒想過找回老婆跟兒子,而是沉迷賭傅,今天可能又在哪裡賭錢了吧。」

他茫然看著我,我卻淡淡一笑。

「我曾經很恨你害我家變成這樣,但阿嬸跟我說,你阿爸坐監三年的事,確實是對方有錯,但你之後總不能什麼事都怪他吧。你明明可以看到路,卻說對方擋路看不到,就隨便走,接下來的人生,都是你自己選的啊。」

拖了好久才回醫院,所以我買了阿嬸愛吃的魷魚羹回去賠罪,但是走進病房就聽到醫生交待她晚上得禁食,阿嬸只能悶著氣看我吃魷魚羹。

我吸了幾口麵,邊問她:「阿嬸,你那時候為什麼要幫我啊。」

「啊丟看到啊,細漢囝仔呼郎放塞、呼賊頭捉去喔,嗯甘啦。看到啊,哪A塞當作嘸看丟?」

就看到了啊,怎麼能當作沒看到呢。

-小番外(?)

「阿嬸,其實妳真的會通靈吧。」不然怎麼會嫌醫院的臉盆難用,突然叫我回家拿那個又醜又便宜隨便都買得到的花臉盆呢?還堅持一定要家裡那一個。

「蛤?通什麼靈啦,我納西A通靈,著呼你肚子裡嘛生石頭,魷魚羹吃兩碗,金賈細厚,過休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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