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落遠
張落遠

人無法在歷史中展現自己,只是掙扎在歷史的洪流

止水(一)| 在人間

序言

在很久很久以前,中原僅僅只是個小小的部落聚集地,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要講的故事,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大雨。河堤。汎濫。漫淫。

一片茫茫大荒中,有數處浮起的山丘,丘上木葉微脫,帶著點雨過天晴的清新在汎白的湖面激起陣陣漣漪。有一片葉子飄到禹的竹筏前,禹稍稍欠身將它撈起,凑到眼前仔細看。“還是黃的。”禹有些失落,擡頭看了眼陰雲密佈的地方,那片天空下有一座比周圍都要大的山丘,山丘頂部是一塊被開墾的平地,平地上坐落著一座恢弘的宮殿。這座宮殿呈梯形,城墻是用紅赭石和上灰泥,外加一點銅夯上的,巨大的傘狀避水屋簷叠加其中,在水的反射下愈加高聳,遠遠望去就使人知道這是王的都城。每一處城墻邊各有一角樓,角樓裏放置著一口大鐘,每日早晚各敲一下,是晨昏定醒的警告;每隔三十日特定的時辰鐘會敲響九下,那是朝會的訊號。到了朝會那天,附近山丘的官員都會乘著一支竹筏集結於此,登岸上朝。散朝時照例敲九下,這期間附近水域幾乎一片死寂,換句話說,王都裏死寂一片。

沒有誰真正見過王

所有人都仰賴這鐘聲,定事,盟約,結姻,正如流行的一句口頭彈:“在下一節鐘聲響起前我發誓xxx”。禹望向它的時候,鐘聲正好敲到第三下,九下過後,從四邊的城門裏湧出一隊人馬,帶著兵戈駐扎成一排,其中又出來一批華服之人,顔色有紅黑青褐,束髮戴冠,步履儼然,正尋找自己的竹筏。一個人影朝禹的方向駛來。“父親”禹深深的向那人作揖,而他的臉色似乎不大好看,目光死盯水面,甚至根本沒有聽見他兒子的問候。“父親” “......你怎麽在這裏?快回去。”竹筏就這樣在陰冷的水面悠悠飄去,像脫離枝幹的落葉流散四方......

禹的家在距離一刻鐘遠的小山丘上,那裏植被不是很茂密,葉子耷拉著沒有精神。禹和父親上了岸,把筏子拴上,撥開丘頂上用來掩藏的乾草,一塊青石板赫然映入眼簾。父親在石板上敲了三下,頓一點,又敲兩下,石門裏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不一會,門開了,從裏面爬出一隻乾癟的老手,接著,是一圈光亮謝頂的花白頭臚。“鮑叔,辛苦了”“不辛苦,崇山大人。您請。”父親朝他點點頭,提著袍服慢慢下到門後的甬道裏,禹緊跟其後。

這是一條地下通道,連接著山裏幾百戶人家。它像一棵樹的主幹,生長出無數條分叉,分叉再生分叉,形成一個龐大的地下城區。城與城之間并不串聯,每個浮在水面的山丘都是一道城門,把守城門的人會有自己獨特的暗號,對上才會開啓暗道。話説禹跟著父親走在甬道裏,四周一片黑暗,只聼見頭頂流淌的水聲,沒多久,一絲亮光映照在他們前行的道路上,旁邊有一個挖好的凹槽,上面鋪了些乾草垛和竹席,還有棉被,以及各式各樣的工具,都是看守時要用的東西,在這凹槽旁邊還有一扇小門緊鎖著,身後的鮑叔便在這裏和禹道別。再往前走,亮光漸漸暗淡,大約半刻鈡的功夫,又出現一道門,門裏有些亮光透了出來,還有喧鬧的人聲,父親擰開門,一個光亮的世界就出現了。

集市上很熱閙,或者説,原本很熱閙,禹的父親開門的霎那,喧鬧頓時銷聲匿跡,連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他,他們身上沒一塊好肉,竹竿似的,瘦巴巴的臉頰期待著一種奇跡。禹父的臉露出很複雜的神情,想要告慰父老鄉親事情很好,卻展露出一種無奈,眉毛與下巴又呈現一種愧疚感,這份愧疚又生出一些憤怒,種種情緒在這張臉上交織,形成一幅星圖。人們看到他如此,眼睛裏的期待瞬間暗淡了下去,一個人振臂高呼:”崇山大人,辛苦!“話落,進門前的熱閙又回來了,只有父親低了頭,沉默不語。

繼續向前,人流逐漸減小,光綫越來越亮,道路愈加寬敞,直至看到一扇銅門,父親停了下來,讓禹去扣那銅門上的門環。三聲未落,門已開,禹和父親疾步走入門内。一聲重響,銅門閉合,女志伸出手脫下禹父親的朝服,換上早備好的便服,接著輕步走入裏屋,禹透過窗戶看到他在裏面把朝服一件件放好,立在木架上,又用柳葉蘸上清水稍稍揮灑朝冠,再用柳條輕輕拍打袍服,忙完這些,女志從裏面出來,轉身進到厨房,揭開一直悶熱的鍋蓋,向裏盛了兩碗米飯走向禹。這時禹早就坐在了庭院中央的席子上,父親在右,他在左,一碗糙黃的米飯就這麽端上來,父子兩人將各自的一碗慢慢食盡了,其中禹吃得飛快,女志依舊將碗收起,走進厨房,盛米,端飯,三回過後,父親回向書房,女志把兩個人的碗筷放進槽裏,和著皂角洗了起來。禹望向父親關門的背影,心中頓感焦急,這時,女志洗完了碗,終於歇了下來,盛著自己的那碗坐著食了起來。

”母親,父親又失敗了。您說怎麽辦?“女志仍然食著,不動于衷。”母親,您快想辦法,幫幫父親,王上可不會手下留情。“女志不理他。”母親?母親!“女志被這一聲唬得有些煩,”食不言,寢不語。“禹感到一些挫敗,便焦躁的等著。女志食盡最後一粒糙米,放下碗筷,碰上禹焦急的眼神,便嘆了口氣,緩緩地說:”母親剛才吃的是何米?“ 禹不假思索的回道:“糙米。” “那王上呢?” “細米。” ”爲何?“ ”王上是天下共主,身份尊貴,理應不同。“ “可如今,連王上吃的都是糙米。” “母親的意思是?” “河水成災,莊稼無收,是天意。王上爲何着急把你父親從一個小小褐雲封爲崇山大人,治理水患。” “王上,要一個證明?!” “你父親比你更着急,他是王上的利刃,天下都在看著,你父親不可謂不盡力,這一點王都知道,結果......” "結果,九年時間毫無進展。“ “沒錯,因爲這天下,將要出現一個新王。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沒人願意説出來,所以,王上不會爲難你父親。天意難違。”

禹感到一絲寬慰,但很快又擔憂了起來。“可父親,為何還是愁眉不展。” 女志起身“他,是爲黎民百姓憂心。”禹看著母親走入厨房,又看了看書房,決定起身。他來到書房門前,聽見裏面沒有聲響,正猶豫要不要進去,只聼見父親在裏面叫了一聲“進來吧。”禹敲了兩下門,然後打開,朝父親作了揖。“把門關上。” 禹照做。“坐。” 禹規規矩矩的坐在父親面前。“不對,背部挺直!” 禹立即挺直了腰桿。“你母親都跟你説了?” “嗯。” “那就好。只是你今天擅自離井,該罰。手伸出來。” 禹只能把手乖乖伸出,他的父親從背後拿出一條戒尺,快速的在禹的手掌上打了三下,頓時手掌撩起火泡。“從今以後你要記住,井,不能隨便離開。” “嗯。” “好了,這裏有一樣東西,你也該看看了。”父親從旁邊的竹簡卷裏找出一塊叠好的絹,攤在席上,在打開的過程中,禹馬上就知道這是一卷什麽東西,只是沒有想到,這東西竟出現在父親手裏。

那是一幅堪輿圖。有兩條筷子粗細的曲綫蜿蜒其中,旁邊盡是密密麻麻的注釋行文,“這是,河洛之書。” “你母親一定告訴了你,河水不退,是因爲王無能的原因吧。”禹沒有接話,他從沒有想過那麽至高無上的王,也有這種無奈的事情。父親繼續説道,“他説的對,但只對了一半。中都淹水,河洛震怒,天下都會質疑王的治理,東夷,北狄,虎視眈眈,西羌,南蠻,蠢蠢欲動,王都亦是暗流洶湧,各種猜疑,算計,你父親我這幾年算是明白了。王不爲難我,但他不會善罷甘休。今日議事,王十分憤怒,我知道,這憤怒不是對我,而是對那些暗地裏阻撓的人。” “有人想讓王失勢?” “已經很久了,從河水汎濫伊始至今。只可惜他們在暗,我們在明。這輿圖是王給我的,上面標注了河水沿途之處潰壩的堤岸,按照此圖,就知道該如何補救洪水。你現在記住這張圖,在下一刻鐘之前記住。”

禹拿起那張圖裏外看個明白,才從字縫裏看出“河洛”二字,果然,他想著,又努力的看了半響,其中有許多他不認識的地名,正疑惑著,突然一個地名閃過眼簾,他凝滯了片刻,說 “記住了。” 他的父親看著他,語重心長:“你要記住,作爲有熊氏的子孫,最重要的,是在上為臣,在下為民,恪守本分。” “父親......” “我累了,明日還要出發治理河堤,你出去吧。”

禹退出書房,彼時一聲鐘響,火光驟然熄滅,黑暗如夜的潮汐湧來,禹心想,入定了,睡一覺再想吧。

此時,一個人影出現在東夷的都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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