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T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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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Writer

真正的反戰電影

01/23/2015

真正的反戰電影

電影American Sniper (2014): 導演Clint Eastwood

主演:Bradley Cooper, Sienna Miller, Peter Morgan

 紐時的影評家似乎想把這部電影歸類爲共和黨的大選宣傳造勢片,似乎要拼命將奇連伊士活的共和黨身份跟電影聯繫起來。

 然後又將電影跟前幾年的『Hurt Locker』、『Blackhawk Down』之類進行比較,說奇連伊士活無論如何也比不上他們。不知是不是因爲那些人都是左瘋荷里活所謂的自由派?

 當然也不盡如此。我身邊一些精於電腦戰爭遊戲的小朋友也對這部電影沒多少好評。說電影毫無技巧,平鋪直敘照搬回憶錄等等。作爲奇連伊士活作品,顯然大失水準云云。

 我崇敬奇連伊士活很久了。最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年過八旬的垂暮之年,居然還能保持如許旺盛的創作力。有時甚至覺得東方傳統武俠小説中那些臨終的武林高手,可以將自己畢生功力留給傳人,并非完全是小説家言無稽之談。因爲在我眼中,奇連伊士活的功力也不用寶刀未老這樣的説法來形容。更是爐火純青之後老而彌堅吧?他是晚年纔開始執導演筒的。而且一部比一部好,至少以我孤陋寡聞的目力所及是這樣。幾乎很少出現不可思議不可原諒的敗筆。這一點甚至高出於同是荷里活傳奇之一的史提芬史匹堡。

 老話說,人認知世界,必須經歷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到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境界。

 換言之,這些批評電影平淡乏味的小朋友,恐怕還衹是處於認知人生、認知戰爭的第一階段。故此以一種看電影是否熱鬧的心態來看電影,要能夠認知這部電影的真正價值,自然距離很遠。

 以電影爲筆墨的思想家不多。奇連伊士活必定算一個。如果說,梅爾吉普森以公教基督教傾向爲其特點的話,則奇連伊士活的要害,就是其一以貫之的反戰傾向(世界人的共識就是所有最好的戰爭片一定反戰。這跟手撕鬼子來過癮的天朝認知,相距不可以道里計)。以這個角度看紐時上的電影評論,其間差別之大,恐怕不能以一時之誤來掩飾辯解。

 看不懂何以將這部電影稱作反戰電影的人,恐怕也很難看懂梅爾吉普森早年拍過一齣『We Were Soldiers直譯:我們是士兵』。裏面同樣描寫越戰中雙方士兵如何互相殺戮。

 電影結尾,梅爾吉普森所飾演的士兵背對觀衆向堆積成山的敵方將士尸體致敬。他肩膀的一絲抽搐,被鏡頭特寫了。此時無聲勝有聲,成爲整齣電影最爲震撼的一刻。

 是的。『士兵』這個永遠不能討好庸衆的詞兒并非一定指向殺人機器。政客文痞都可以翻雲覆雨瞬息萬變。士兵用自己的生命爲代價,否定這種庸衆所讚賞的機會主義。英雄生前接受采訪時,遇到過相當普遍的左瘋主流媒體的挑釁問題:曾經爲所殺之人感到歉意與後悔嗎?

 英雄明確而坦然地回答:沒有。

 因爲他不是政客文痞,不會政治正確地隨機應變。他參戰目的非常單純,保衛自己熱愛的家園,保護自己的陸戰隊同袍戰友。

 當年向廣島長崎投擲『胖男孩』的B-29轟炸機駕駛員晚年也曾被問過類似問題。他的答案也同樣斬釘截鐵:不。這是戰爭。

 沒有這種認知支撐的戰爭意識,也就談不上所謂的真正『反戰』。

 還記得作為戰爭史詩片享譽天下的《巴頓將軍》嗎?裏面有句臺詞也讓我難忘:我們受訓殺人,但并不樂於此事(We were trained to kill but we won't enjoy it)。

 如果說,『硫磺島來信』之類對戰爭的反思,還不能完全證明奇連伊士活的這一傾向。不妨來看看這部根據戰爭英雄Chris Kyle自傳改編的作品。

 電影裏面最震撼的寫實場面,是Chris Kyle第一次狙殺的對象,居然是婦人及孩童。

 這樣的場面真是讓神經脆弱的左瘋媒體情何以堪啊。

 衹不過這是戰爭。戰爭就是這麽殘酷。無論是婦人孩童,衹要他們手中持有足以傷害同袍戰友的致命武器,他們就衹是敵方戰鬥員(insurgent)。狙擊手的職責,就是剝奪他們的戰鬥力,直至剝奪他們的生命。

 然而,電影恰當地給出了另外一種可能。

 同樣是一個男孩,同樣舉起了武器。狙擊手故意延遲擊發動作,直至男孩福至心靈地扔下武器轉身逃跑。狙擊手這纔大大鬆了一口氣。

 這就是美國狙擊手所持有的道德底綫。也就是這部電影所鼓吹的道德底綫。

 那麽,這些鼓吹,真能構成我所謂的『反戰』意識嗎?當然還不夠。

 真正構成電影大師反戰意識的是生活本身。

 生活之樹常青,生活本身所提供的悲劇衝突,遠遠超過任何戲劇大師可能有過的設想。身經百戰出生入死的戰爭英雄,沒有死於戰火戰場。卻偏在重返家庭、重返日常生活之後,死了。

 美國短篇小説大師奧亨利的結尾技巧之一就是峰回路轉奇峰突起,常常出人意表得讓人毫無準備,因而毫無抵抗能力,催人淚下。

 更爲令人唏噓的是,如果死於車禍之類的意外事故,還能歸之於造化弄人命運無常之類的無奈當中,甚至歸之於存在主義,因而必定減少英雄本身所具備的古典主義悲劇性。

 然而,事實真相卻是,居然是,英雄死於一個他正試圖伸出援手加以幫助的同袍老兵之手。

 還有比這更爲可悲的命運嗎?

 兇手是作爲PTSD患者(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的老兵。

 這樣的結局,肯定超出任何天才劇作家、編劇、導演,所可能具有的想象力。

 也正因爲如此,這個細節爲這個生命故事平添無法承受之重的意義。因爲撇開所有一切動機因果關係一切可能有的邪惡念頭,依舊無法否認,這同樣是一個戰爭受害者。

 正是該死的戰爭,纔使得一個可能平淡可能庸常可能碌碌無爲卻依然能夠趨利避害審時度勢的普通人,變成一個惡魔,一個殺手,一個背棄天倫的卑鄙小人。

 我去看的那場幾乎座無虛席。特別令我難忘的是終場出字幕時幾乎無人離席。一直等到燈亮,觀衆纔悄無聲息地起身離場。完全沒有平時很難避免的喧嘩吵鬧。真跟大夥兒剛參加完戰爭英雄的葬禮一樣。

01/23/2015


【附注】

 2019年終,紐時循例推出一組電影推介,列出他們心目中的年度佳片之類。今年他們心目中的十年十部最有影響作(The 10 Most Influential Films of the Decade)排在頭位的,居然就是這一部。選擇理由是:

Clint Eastwood’s drama about the life and death of the Navy SEAL sniper Chris Kyle, released at Christmas in 2014, went on to dominate the next year, finishing on top of the domestic box office. It was the only release of the decade to accomplish that without being part of a franchise, a Disney property, or both. A testament to Eastwood’s mastery, the movie’s popularity challenged the fiction of a monolithically liberal Hollywood, even as it revealed the polarization of the American audience. With its pro-military, pro-gun flag waving — and fallen-warrior protagonist — “American Sniper” showed which way the political winds were howling.

 在讀到這篇評介之前,我倒是沒關心這部電影的票房。沒想到老東木真是寶刀未老。片子叫好之餘也真能叫座。居然還成了年度票房冠軍。紐時心再不甘也衹好承認:「the movie’s popularity challenged the fiction of a monolithically liberal Hollywood, even as it revealed the polarization of the American audience.」

 時隔多年,老東木去年推出的《騾子(The Mule)》也非常精彩。講一個九旬老漢為了在家人面前維持老當益壯的形象,不惜以身試法,成為幫黑道運貨的「騾子」。故事取自新聞報道,真人真事。爐火純青的老東木返樸歸真不再靠虛構創作。而是直接援用傳記(如本片)以及新聞報導。這種功力也真是很少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論者覺得這可能是老東木的收山之作。通過這麼一個九旬老人心雄萬夫的荒唐故事來映射他自己。是耶非耶且不說,老人家回眸人生,透過現實生活看到生命真實,這種境界當然不再是年少者的虛比浮詞所能想像的。

11/25/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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