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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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g von hier ── das ist mein Ziel.

〈現實的神話/化〉____布魯諾·舒茨(Bruno Schulz)

最近讀到布魯諾·舒茨(Bruno Schulz)的《鱷魚街》,聯合文學出版,林蔚昀譯。作者的序讓人印象深刻,抄錄如下:

    現實的本質是意義。沒有意義的東西,對我們來說就是不現實的。現實的每一個片段之所以能夠存活,都是因為它屬於某種宇宙皆準的意義。古老的創世書都是這麼說的:一開始的時候有字。沒有名字的東西對我們來說就不存在。給一個東西起名字,就是把它加入某種宇宙皆準的意義。隔離、馬賽克般的字是後來的產物,是技巧的結果。一開始的字是圍繞光之意義打轉的夢囈,是巨大、宇宙性的整體。今天,在我們的口語中,字已經是斷章殘片了,是某個古老、完整、無所不包的神話的殘留物。這也就是為什麼在它之中有著重生、復活的渴望,希望能到達那完整的意義。字的生命就是如此————它們繃緊身子,尋找一千種排列組合,就像傳說中那被切成碎塊的蛇,每一塊都在黑暗中尋找彼此。這由千百個碎片組成,然而又完整無比的生物被拆解成一個個單獨、個別的詞語,變成音節,變成口語,這個新形式為了實際的需要而被改造,當它來到我們面前,它已經只是溝通的工具。字的生命和它的發展被引領到另一條軌道上————那是實事求是、日常生活的軌道,遵循著新的法則。然而,如果實際的規則因為什麼原因而鬆動了,當字脫離了它的禁錮,不被約束,可以回歸到自己的法則,那時候它就會產生退化和溯源,字會回到古老的結構,回到完整的意義。而這個字回歸母土的過程、它回歸的渴望、它對遠古故鄉的思念————我們就把它叫做詩。
    詩————它是字與字之間的短路,是古老神話電光火石的重生。

    使用著口語中的字句,我們忘了,它們其實是古老永恆歷史及故事的片斷。就像野蠻人一樣,我們用雕像和神像的碎片建築我們的家園。那些最清醒的概念和詞彙,其實是來自古老的歷史和神話。我們的概念沒有一個不是來自神話————它們都被神話塑造、損毀、改變了。靈魂最初的功能是胡說八道,是天花亂墜地講古道今。人類知識的動力來自於一種確信,相信人們會在最後、最終的研究中找到世界的意義。它在那虛假的樓層和鷹架之間尋找意義。但是那些建築的元素都是已經被使用過的,來自被遺忘、支離破碎的故事/歷史。詩認出了那失落的意義,把字的位置還給它們,以遠古的意義將它們接合。在詩人那,字想起了它們本質的意義,像花一樣綻放,自由又隨興地根據自己的法則發展,奪回它們的完整性。這就是為什麼所有的詩都是神話/化,是重新創造關於世界的神話的意圖。世界的神話/化並沒有結束,它只是因為時間的發展而被迫暫時停止,它被推到旁邊的凹槽,從此住在那裡,不了解自己本質的意義。然而,就連知識也不過是世界神話的建構。因為神話存在於所有元素的底層,我們無法脫離它,無法從中遁逃。詩到達意義的方式是透過先知先覺的演繹,它三言兩語拿捏出一個大概的輪廓,然後就大膽地下結論。而知識到達意義的方法是透過有系統的歸納,注重實際經驗。說穿了,它們所追求和最後到達的都是同樣的事物。
    人類的靈魂總是堅決不斷地透過神話為生命下注釋,如此他們就能讓現實有所意義。字,當它們自個兒被丟在一旁,它們就憑著地心引力下墜,來到意義之地。
    意義是把人類帶進現實過程的元素。它是絕對的已知,無法從其他已知的事物中得出。我們為什麼覺得某件事物有意義————這點無法定義。賦予世界意義的過程是和字緊緊相連,無法分割的。語言是人類形上學的器官。然而在時間的流逝中,字逐漸僵硬,無法再帶給我們新的意義。詩人透過因為不斷凝聚而產生的新電流,讓字再度擁有它的領導性。數學符號是字的新延伸。同樣地,圖像也是來自於字————當字還尚未成為符號,而是神話,歷史,意義。
    我們通常以為字是現實的陰影,是它的反映。然而更正確的是相反的論述:現實是字的陰影。哲學其實是語言學,它是深入的、創造的字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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