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如煙雲涅而不缁

詩歌是一種很好的心靈寄託，這句話無關文章，只是一句需要說出來，然後存起的話。

我們現在很方便存放，自己想要存放的文字，雖然更會丟失，但總還是能找到一處相對安全的地方。

在紙和筆墨都很少的時候，即使是大詩人，一樣很難讓這些詩歌，都留存下來。

蘇軾寫過一本有關《論語》的註解，卻沒有留下來。他把自己抄寫裝訂起來的一個本子，鄭重地捎給前輩文彥博，還專門為此解釋了一下，認為自己身處貶謫之時，無從存放，只能希望在前輩的手中，可以流傳下來。

當然，我們今天已經看不到這本書，唯一能見到其鱗爪的，便是在他弟弟蘇澈同樣解釋《論語》的書中，曾經引用了兄長的說法。

蘇軾還寫過一首詩，當時是在溪邊，剛剛飲過酒的蘇軾，看着被攪動的河水，還有這四周的山光水色，忽然有些感慨，有些不吐不快的心緒，便隨手寫在了橋柱上。我們後來能讀到這首詩，只能說是一種幸運，但那些可能有，可能無的詩歌呢？白居易或許算是很用心保存自己詩歌的人了，所抄寫的自編詩文集，有的送往寺廟，有的寄放在家族內部，總之狡兔三窟，希望能夠留存久遠，但又如何呢？一樣經歷了不斷地散失和修訂。

即使在今天，有了這樣快捷方便的手段，也有了更適用於普通人的介質，可我們自己的文字，也不是都能存放下去。

古人曾經在校讎中提到，有些書是亡而未亡，這大略是說一些書，雖然沒有了傳本，但還保存在一些類書、總集當中，可以鈎輯而得。還有些書，確實不亡而亡，我的另一種解釋便是書雖然在，但已沒人去讀。無人讀的書，與已不存在的書，兩者之間的差異又在哪裏呢？

前兩天看matters里的文章，有一篇是說圖書創作出版的甘苦，提到在圖書館里發現好書。而這好書並非一時耀眼的暢銷書，而是那種多少年的舊書。很可能書頁都已泛黃，還會看到一些小小透明的蟲子，古時呼作蠹魚，今日也可以叫作書蟲。這些書的排版簡單，字體也不那麽美觀，而行文中也有許多讓今人不適應的用詞排句，但那些書的價值，猶如天空群星，只要我們發現了它們，它們就會一直發光。

我的朋友曾經提過，很多書都會重新運回工廠，在機器中化為紙漿。

這比焚書坑儒要好，但那些拼湊出來，或是處心積慮只為趕上風潮的書籍，總是讓人為之感到一種悲哀。無論是這種書的作者，或是讀者，他們所投入的時間，消耗在其中，也許換來了足夠的金錢，也許只是換了一些黑眼圈。但在那通紅的容器內，一切都像是文字本身的命運。

記得哪本書里提過，天地間本有佳句奇文，只是要等待那些天賦之人，去摘下來。

那麽這種好的，壞的，美的，丑的，一一在這個宇宙中循環，我們記住的，便和我們同在，我們忘記的，便也消散而去。

這種想法，讓我回頭看看，那些自己曾經寫下的文字，不禁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到了如今，我自己的文字，也有許多，都已無影無蹤。有的是在幾次搬家中，逐次丟失，有的則是自己丟掉了。保存在網上的，也是一樣，有的跟隨網站一同消失，有的則是忘記了密碼，再無蹤跡。能夠記録下來的，並不多，卻也有一些是不想回頭重讀的。雖然現在還有一些影跡，但時過境遷后，大概也就隨着我的遺忘，也就此不見了。

如此一想，matters所堅持的那種區塊鏈技術，到底是不是真能存之久遠，還很難說。畢竟不是所有的文字，都需要留存下來，包括自己的，包括他人的，有時候，盈虛消長，哪裏有什麽徹底的完整圓滿呢？

前後赤壁賦中，都有音樂縈繞，無論是簫，還是笛。蘇軾曾經聽過的，我們今天又從何說起，文字僥倖存下，聲音卻早已消失不見。今天的我們，還能看到一些影像，聽到一些聲音，這要感謝那些發明者，但誰又能說，這些彷佛凝固時間的技術，就真能讓它們一直保存下去呢？

人類真能永遠延續下去嗎？

這些疑問彷佛是杞人憂慮的天空，他身邊的人可以笑話他的憂慮，卻不能否認這種憂慮的真實。笑話原本就是真實的。

島夷是北朝罵南朝，索虜是南朝罵北朝，可在這種互相看不起的時候，那些從北到南，或者從南到北的投奔者，卻得到了雙方的禮遇。如今我們看着這些互罵，覺得可笑，但對於當時的人來說，確實真到不能再真，十足真金的真。

他們被寫入歷史，而我們又將被誰寫入歷史呢？

他們的文字，被我們所記録編輯，我們的文字，又在哪裏呢？我們自以為出類拔萃，后轉勝前，但對於那些真正的後人來說，我們還有那麽多新奇嗎？《三字經》里有朝代歌，也有很多歷史，但相對於真正的歷史來說，到底有哪些會被人記住呢？

興亡起落，同樣發生在網絡中，想一想那些曾經顯赫的名字，如今還有人會記起嗎？

想到這裏，也問到了這裏，我雖然不知道有什麽必須說下去，卻知道這篇文字，實在是不知道起個什麽題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