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山大城的火

亞歷山大的一座建筑着起火。

不知道為什么，幾乎所有的征服，都會伴隨火的燃燒。

也許這樣會讓丑惡變得無聲無息，也許這樣會具象化心底的狂熱躁動，也許只因為，人們的毀滅還不夠。

那一天，世界上消失了很多文字。

書，是一種極為珍貴的人類財產。但總是難聚而易散，往往遇到各種災厄，不斷消失，不斷毀滅。

因為他們不需要，他們不知道他們的不需要，也不知道他們的需要，他們只是別告訴，這些都該燒掉。

這讓人想起歷史上的那些大火，在地球的各個角落，不停燃燒。

一個叫作布拉德雷里的作家，寫了一個故事，關于溫度，也關于毀滅……當然，他的故事里，依舊保留了希望。

希望是無法被任何征服者所毀滅的，因為抬起征服者的人，依然需要。

所以，再極端的想法，最終的結果仍是分裂。

燒書，并不是因為道理，而是要禁絕人的思考。

一個老人這樣回憶，在人們還瘋得不那么厲害的時候，會聽你的解釋，無論是繼續反對，還是接受解釋，都仍有溝通的余地。但當一切全部瘋癲，那就只剩下你死我活地廝殺，而非是講理。

講理永遠是困難的，因為只要對方不停下反駁，勝利者終究不能通過對方的屈服，來顯示自己的正確。所以，一個堅定的自信者，從來不會認為讓對方閉嘴，才是最好的結果。他永遠堅信自己的聲音，比對方停留得更久，正如強健的獅子，永遠生病衰老的同類，奔跑得得更遠更高。唯有孱弱者，才會在自己都無法堅信的時候，將自己混入火焰旁的陰影，通過集體狂縱的歡騰，來給自己安全感。

一切燒書的人，最終只會燒到自己，正如亞歷山大的那場大火，并不會讓世間只剩下唯一的真理。

戈培爾便在1933年柏林的火中宣稱：「在這火光下，一個舊時代結束了，這火光還照亮了新時代。」但歷史給出的答案，則是一個沒有納粹的新時代，繼續照亮着舊的書之命運。

當歷史翻過新的一章，即使原本的信徒，也會意識到，這并不是我們所信仰的。

允許別人講話，才會讓我們也能自由講話，一個國家里存在奴隸，則這個國家便不會有真正的自由。

南北戰爭不是因為黑奴打起來的，但每個自由人都會發現，給予奴隸自由，將會保護我們每個人的自由。自由和愛是一樣的，不能只讓某個人擁有，而讓其他人都失去。正如陽光灑遍所有角落，唯有人造的燈，才只會照著一個角落。

在風中的時候，我們可以順著它走，也可以頂著它走，我們可以抬頭看看，也可以只是低著頭，任憑風撥弄我們的身體。

如果因為不知道，就去接受，至少我們可以因為知道，獲得解脫。

但在知道以后，卻依然聽從內心欲望的花言巧語，則世間的一切道路，都只剩下一個盡頭。

忽然講到這里，就來到了一個故事的身旁，我看見：

一個老書生，在流浪多年后，重新回到自己的家。

一道墻壁，又是一道墻壁，都坍塌了，也都埋上了塵土。

此時，來掠奪的，或是在廝殺的，只剩下夜晚，還會騰起的一些鬼影火星。

他所見到的，只剩下當時的一種堅定。

這是漢代的一個夜晚，他也曾看見過火焰，在咸陽到魯地，不斷延續燒過。

白地里，終于恢復了平靜。

他找到了那些書，雖然殘缺不全，可這已是人間難得的古本。

這個老書生叫作伏生，他重新找到的書，便是今天還在流傳的《尚書》，因為用當時通行文字記錄，所以被稱為《今文尚書》。

就像那個科幻故事所寫，有人燒書，就有人會記住書。

這個世界不會永遠瘋狂下去，能讓我們恢復平靜的，仍是這些被燒掉的灰燼殘骸和一種不知何所來不知何所去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