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的安慰（五十一）

（一百零一）

「你害怕的時候怎麽辦？」

真童搖搖頭，說：「沒有辦法。」

「那就只能害怕了？」我仰着頭，躺在天台。今天星星很好，沒有月亮，似乎很多圖案都變得好找起來。

「記得有一位師傅跟我說，害怕的時候，就去找害怕在哪裏？」

「找害怕？」

「就是『害怕』到底在哪裏？在什麽地方，當我感到害怕的時候，『害怕』又是什麽？我們不可能只是害怕，而不知道『害怕』在哪兒啊？」

我慢慢地慢下了呼吸，這幾天的壓力持續跟隨着我，讓我除了自己，似乎誰也看不到了。今天是我找真童陪我看看星星的。T不喜歡在夜晚的時候，跑到天臺上吃風。她不喜歡這種帶點浪漫色彩的格調。可要是旁邊開了一個什麽識別星座的課，不管白天工作多辛苦，她又會特別感興趣地去上課。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害怕。」我想了想，并沒找到那所謂的『害怕』在哪兒，是因為最近遇到的人，還是遇到的事？抑或只是因為有些事，我並不喜歡，卻又不得不面對嗎？當我以為這『害怕』存在於每一個身邊角落，就算打個噴嚏，也會掉下三兩個小仙子一樣的怪東西。但我錯了。我找不到那個在懼怕的東西。我的害怕來自於一種迷茫，或許還來自於自己對於生活的厭倦。

「真童，你不會對每天的日子感到疲倦嗎？」

「以前也有。但現在少多了。」

「是因為閉口禪和靜坐的原因嗎？」我想起海邊的日子。

「不是。」真童也再看着星空，他換了一下位置，似乎為了更清楚看那些燦爛的光明。「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減少了這些擔心。也許只是因為發現，所有的擔心，同樣如風和花一樣，吹過便吹過，落下便落下，待到風停了，花落盡，也就似乎不曾有過風和花。」

他忽然又笑了一聲，說：「師傅說我可以成為一位覺悟的人。」

「那不就是佛。佛就是覺悟的意思啊。」

「不完全是。我成年後會去菩提樹那裏的，希望能在那兒學會梵語和巴利語。」

「你真不像個孩子。」

「孩子才好啊。」真童又笑了。「T就說，她要永遠是個孩子就好了。」

「如果她被擺到櫃檯上，她也會希望是兒童限定。」我也笑。

當兩個人說起彼此都熟悉的人，而這個人又那麽讓人覺得可愛，恐怕談論的人都會為此而感到開心。

我想着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原本無法擺脫的事情，就有些漸漸遠去了。

我無法控制這個瘋狂的世界，但當我陷入這種自由，似乎世界也只是有它的軌跡。與其說是世界打擾了我，不如說，在某個時間我竟無意闖入了它自己的軌道。我在那兩端空空的鐵軌上，看不到任何一盞信號燈。所以，我會感到恐懼。因為你不知道那茫茫然的兩端，到底在什麽時候會出現猝不及防的鳴叫和疾馳的車頭。

但你為什麽不離開呢？

我想着這樣一個問題，竟慢慢在天台睡着了。

（一百零二）

「快些鬆開你那緊皺的眉吧，你的生命她不長，不能用她來悲傷……」

T來的時候，伴着歌聲，而我醒來，則是在歌聲中開始蘇醒。這真是一種愉快。真童已然回到廟裏了，今天仍然有着如同往常的功課。而我則在一片晨光下，忽然發現這無所事事的日子，如此可愛。

昨晚談論的事情，遠比我想象還多。真童向我講了他的母親，我則告訴了，這些年曾經告別的家鄉，到底發生過什麽。在這樣一個時間節點，我們仿彿是偶然寄錯的信件，雖然彼此都不適合這種傾訴，卻還是一封接着一封，將那送錯的信，寫了下去。

T的故事則更加有趣。所以，我們都默契地不去提那些故事。兩個人在一起，若不是談論彼此，就只能談論彼此都熟悉的人。我們不想談論T，只想談論這安全無害的一切過去。

T還在唱着歌，似乎有一種快樂，而她帶來的咖啡，更讓人愉快。

「好香。」我接過咖啡，笑着說。

一隻鴿子飛過去，另一隻又追着，翅膀拍打出的聲音，急促而有力。遠望過去，還能看到鴿群，正盤旋在半空。這是不合群的兩隻鴿子，但又沒有孤獨的堅強。

「也許是一對情侶呢？」

「我猜是一對好朋友。」我喝了一口咖啡，感到嘴裏有一種苦澀而甜蜜的快樂。

「無論什麽都行。」T坐在旁邊，是真童昨晚待過的地方，地墊和褥子都沒有收。

我們兩個就這樣開始自己又一天的清晨。

我心裏的孤獨和害怕，似乎少了一些，但又像知道，在不久的時間以後，仍然會再次遇見它們。就像剛才那對鴿子朋友，你無法說只要遇見其中一隻。就是這樣，這個早上，一隻鴿子，又另一隻鴿子，飛過眼前。

我給自己打氣，對T說：「再唱唱那首歌吧？」

「什麽？」

「就那首。」

「怎麽唱，我怎麽記不得了。」

「哎呀，」我着急地哼了起來，「就是那首，啦啦，啦啦啦……」

「是啊，」T笑起來，說，「就是那首。你唱得真好聽。」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