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日

很多年前，我就希望自己更加平和從容，能夠樂觀面對每一天。

不知道你有沒有類似的想法，或者也有過默默不語，只是看着窗外夜空的時候。

人啊，都有遇到過不去的坎兒的時候，怎麽辦？誰又知道？

我當然明白，自己曾經遇到以及如今踟躇，或許明天還會經受的一切，如果比較下去，根本不值一提。正如那個民間故事，所有人比來比去，卻發現誰都有害怕的東西，似乎一切成為了「斗獸棋」一樣的遊戲。所以，有時候，比較很有用；有時候，比較卻如同空氣一樣虛無。

有的人很喜歡過節，喜氣堂堂，熱鬧喧雜；有的人則不喜歡，這種總是標記出日子變化的特殊時間。節日，是什麽？其實只是三百六十五日里普通的一天，就和我們每個人自己的生日一樣，對我有特殊意義，對另一個人呢？似乎可有可無。

記得一位朋友，身在國外多年，有一次緊趕慢趕，終於在過年那天到家。媽媽卻詫異起來：這麽着急幹什麽，年都過完了。

很奇怪？

不奇怪。因為即使同一個國家，對於所謂「過年」，也有不同的日子標記。對於那個地區的人來說，年確實過完了，他們對於另一個節日，並不在意。

這就像，對於世界上大部分基督教影響下的國家，所謂過年、新年，指的都是西元的一月一日。當年東亞地區，也曾為此而打算改變自己的傳統，如今的日本就是這樣設定了自己的過年，而中國則沒有完全改變，「元旦」被用到了西元一月一日，「春節」「除夕」則仍然停留在原有的節奏上。

所以，節日確實只是一個人為設定的節點。但民俗只是民情，當幾乎所有人都打算遵守同樣的規定，特別是一個家族的人，都在這一天有了某種使命感似的節奏，那麽隨便哪個人，都不能輕易說一句：這是人為設定的日子，所以你們過吧。

說實話的小孩，總會討打，或者起碼也要用草紙擦嘴，表示這大不敬的話都是小兒亂語，猶如拉屎放屁。

所以，節還是要過的。

有一年，某個朋友獨自在一座異國城市，忽然自己睡過了一天，也如平常一般地起床工作休息。可某個人忽然打來電話，詢問她：怎麽昨天沒一起過年。

「是過年了嗎？」

她恍惚地搖搖頭，扭頭看了一眼窗外，只有白色的雪花和明亮的星星，這一日和平常毫無差異，而她也並不覺得過去的一日，有什麽特別。

她結束了電話後，不知怎麽，卻又陷入了某種情緒之中，這是一種不知向何處去的纏繞扭轉。

當地人的節日，她能感受到氣氛，也願意體會嘗試一下這些從未見過的習俗，但這是一種近乎觀光者的眼光，并沒有什麽更深入的聯繫。反而是那早已忘記，卻被一個電話提醒的節日，因為前半生的關係，即使毫無節日符號來提醒，依然讓她有所失，有所憶。

那麽，應該怎麽辦呢？如果一個人還是不能足夠樂觀，也無法完全從容，平和對待每一天，又怎麽辦呢？

那一晚，她只是喝了一杯酒，捧着一本書，打算慢慢熬過這一夜的不眠。但她猜錯了，只是翻了一頁書，又過了不知幾分鐘，她就呼呼大睡起來。甚至在那一夜，連夢都沒有一個，早晨起來，神清氣爽，一切的亂糟糟心緒，似乎都只是因為某個日子而被提醒，又因為日子過去，便一去不復返。

她於是想到，人們說着節日愉快的時候，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並不希望自己只有節日時才愉快，如果可能，如果祝福真地有用，我希望每一天都能愉快。不去想那麽多煩心的事，也不要遇見那些麻煩的人，即使有什麽非要做不可的工作，也能平和從容面對，知之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將生命里的每一天都當作每一天，每一天都是我的，每一天都要快樂起來。我不需要這樣短暫的節日，也不要這樣隨風而逝的節日祝福。」

還能怎麽樣呢，她從遙遠的異國，給我寄來一封信，寫了自己所思所想，並說：如果可能，永遠不要在節日里提醒她。

我理解了她的想法，也決定遵從這種心願。

當遙遠的茵菲納斯開始下雪，我這裏卻還沒有花落，當她寫來如此倔強的信，我卻仍不得不經受每一個節日帶來的思緒。

看《楞嚴經》，看到佛說如何筑下靜心的壇池，我卻覺得這或許只是後世僧徒的渲染誇飾，於是也就有了幾分遲疑。一個人靜下心來，當然最好在某種儀式的氣氛之中。就像現在的寺廟，往往會提供給居士們吃素齋，修禪行的地方，讓一個人能夠脫離開城市的喧囂，在寺院裏只是打坐修行，和僧侶們有着相同的作息，就好像將一個人強制放假似的。這當然比在塵囂中，堅持修行，要更容易進入某種安靜平和之中。

但小舟可以因為廣闊堅固的港口，而不懼外面的風浪。人呢，卻不能總是停留在一個封閉的世界，我們要抵擋外界的衝突矛盾，心中的撕裂壓抑，總是像一個戰場上的戰士，左手持盾，右手持矛，一步一探，既要防備那些大刀長槍的明處襲擊，也要隨時警醒，唯恐會遭到暗處冷箭的偷襲。

到寺廟里的修行總是暫時的；因為身在異國，可以不在意的節日，也依然每年輪迴；我們的身體和心靈，總要在世間漂泊，度過每一個孤單的日子。朋友可以幫忙，父母可以安慰，但人生的路上，總有一些時候，無法求助，無處喊援，你該怎麽辦？

你會怎麽辦？

我至今還不是一個足夠樂觀的人，也不認為自己真地不夠幸運。人，都有自己的幸與不幸，沒辦法比較，也不能比較。但日子無論是不是節日，都在我們身邊過去，人總要學會面對這些被人為設定的時間，找到自己的心，安慰自己的現在。

平和，很難；從容，很難；樂觀，更難，難到我們都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這麽樂觀。

但人就是在這麽難的生命里，一步一步，跨過自己的坎兒，慢慢成長，慢慢學會保護自己，慢慢學會從容面對人生的一切苦痛和艱難。也許樂觀並非是某種心理狀態，而是一種被定義的人生。正如每一個選擇，到底是對是錯，往往需要未來的結果來判定。當我們開始之前，誰也不知道遠方那條路，到底通向何處。

正如那句諺語，如果你不知道方向，那腳下的任何一條路，都可以把你帶到終點。

樂觀不是努力而來，而是我們的人生，我們的時間，最終把我們帶去的那個地方，就叫作：樂觀。

所以，我再次展開那位朋友的信：

字跡如初，心情如昨，當年明月，曾照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