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成為的人

問：到底怎麽認識自我。

沉默。沉默……沉默。

答：我也不知道。

近來，讀了一些文字，是某位日本作家所寫的。他說，原本并未打算寫，即使編輯來約，也是想着並無可說的地方。但最終仍被一絲不苟的編輯說服。因為寫與不寫，固然都有理由，而且寫了也未必就會起到想起的作用，但寫下去，終究是有其「寫」的意義。

改變作者最初想法的是兩句話：

一句話是「想開解一個心懷煩惱的人，只有不斷寫書。」

「新書一般只會在書店放幾個月，好書需要上架幾年，才有可能進入讀者視野。因此，為了讓書店總有新書，需要持續不斷地書寫。」

另一句話是「新書出版後，您應該有新感受，那您就應該將其寫下來。」

而另一位我所知道的作者——之前並不認識，但他近期的一篇文字與我有着相似的環境與看法，但也並非一致——同樣如此說。

這本書寫到的內容很多，並不擺架子，只是從自己出發，談了一些關於自己和人生的想法。

我剛剛讀到關於一個人不要說謊的章節。

很短。也很容易讀。但它並非勸人講實話，而是告訴我們，要說自己真心所想的話。

如果因為什麽情況所迫，不能說真心話，那就保持沉默。寧肯因為沉默被人責怪，也不要因為慌亂中說了違心的話，而讓自己在未來更加後悔。

這句勸告，我深深理解，但也明白這樣做人做事，絶非易事。

所以，我無法將這句話當作自己認同的看法，就能告訴每個提問的人。

你並不清楚，站在你面前這個人到底面臨什麽處境，同樣也不能感同身受地理解對方心理的壓力。我們只能說，是的，我聽着呢。但我們並不能真地去改變對方的困境——我們可以提供幫助，但卻無法代替對方去承受那些具體的困難。

這不是餓了，給一塊面麵包，就能幫助對方的事情。

所以，我總是小心翼翼，決不讓自己產生某種救世主的幻覺。但這同樣難以完全傳遞，我只能說，在任何時候，每個人都將遇到人生提給自己的問題，如何回答，能不能回答得讓自己滿意，都是成長中必然經歷的時間。換句話說，沒有這些問題，我們無法獲得屬於自己的成長。煩惱即菩提。並不是說煩惱為消耗品，戰勝煩惱，就可以達成菩提。而是說，煩惱只是菩提的另一面，煩惱和菩提並不是兩件事。就好像一個帶着面具的人，被我們摘下面具，那就是我們的兄弟姐妹，而不是說，帶上面具，兄弟姐妹就不成為兄弟姐妹了。

不管怎樣。我們所遇到的困難，總是會出現，而我們也總是能在困難中尋找到自己。

這位日本作者提到宮澤賢治，也提到他的一篇名作《不畏風雨》（原意為「不輸給雨」），他只引用了後半段，我卻想在這裏全部放上：

《雨ニモマケズ》(不畏風雨) － 宮澤賢治

雨ニモマケズ不要輸給雨
風ニモマケズ不要輸給風
雪ニモ夏ノ暑サニモマケヌ也不要輸給冰雪和夏天的炙熱
丈夫ナカラダヲモチ保持健康的身體  

慾ハナク沒有貪念
決シテ瞋ラズ絕對不要生氣
イツモシヅカニワラッテヰル總是沉靜的微笑
一日ニ玄米四合ト一日吃四合的糙米
味噌ト少シノ野菜ヲタベ一點味噌和青菜

アラユルコトヲ不管遇到甚麼事
ジブンヲカンジョウニ入レズニ先別加入己見
ヨクミキキシワカリ好好的看、聽、了解
ソシテワスレズ而後謹記在心不要忘記

野原ノ松ノ林ノ蔭ノ在原野松林的樹蔭中
小サナ萱ブキノ小屋ニヰテ有我棲身的小小的茅草屋

東ニ病気ノコドモアレバ東邊若有生病的孩童
行ッテ看病シテヤリ去照顧他的病
西ニツカレタ母アレバ西方若有疲倦的母親
行ッテソノ稲ノ束ヲ負ヒ去幫他扛起稻桿
南ニ死ニソウナ人アレバ南邊如果有快去世的人
行ッテコハガラナクテモイゝトイヒ去告訴他：不要害怕
北ニケンクワヤソショウガアレバ北方如果有吵架的人們
ツマラナイカラヤメロトイヒ去跟他們說：別做這麼無聊的事情了！

ヒドリノトキハナミダヲナガシ旱災的時候擔心的流下眼淚
サムサノナツハオロオロアルキ夏季卻寒流來襲，不安的來回踱步
ミンナニデクノボートヨバレ大家說我像個傻子
ホメラレモセズ不需要別人稱讚
クニモサレズ也無須他人為我擔憂

サウイフモノニ這就是
ワタシハナリタイ我想成為的人。

在這位日本作者的中文版翻譯中，是這樣翻譯最後一段話的。

他說「被大家稱為木頭人，不要喜，也不要悲。
被認為是慢性子、遲鈍和笨拙時，不要因別人的看法而意志消沉。」

我以前就讀過《銀河鐵道之夜》，也讀過這篇《不畏風雨》。

但若不是又讀了這段文字，大概早已忘記了，自己曾讀過這麽好的故事了吧。

我們不要輕易否定自己，或者說，可以否定自己錯誤的行為，但不要否定做了錯事的自己。因為自己永遠都可以改正錯誤，解決問題。只要我們不放棄自己，就能明白，並非是自己只能永遠犯錯誤，或者說自己就和錯誤劃了等號。如果有人這樣批評你，一定要警惕。告訴自己，他說的問題是對的，但他說的人，卻是不對的。

人要保持一種正確的態度，去面對自己犯下的錯誤，承認自己目前還不夠完美的事實。真正的問題在於，我們完全有能力繼續下去，但無論做得好，還是做得差，都不是一個終點。那些批評我們的人，所持的標準都是一個人生階段的卡尺，如果更換了另一個階段，也就意味着另一種不同的測量標準。

我們跑一百米，跑二百米……跑馬拉松，人生的賽道，不斷變化，但沒有變化的，唯有我們自己。我們接受失敗，也擁有成功，但成功失敗只是他人對我們的一種評判，真正的人生，只在於我們自己的認同。

所以說真心話，意味着做真誠的自己。

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到底是什麽樣，沒有關係，走下去，堅持做一個「我想成為的人」，總能在某一個地方，忽然就理解了自己。因為自己現在是什麽樣的人，並不要緊，重要的是我們一直在做那個贏得自己喜歡的「自己」。

——

注：這位日本作者是名取芳彦先生，他寫的這本書叫作《別想太多啦》。如果搜一下某站的評論，會發現不少人寫了什麽鷄湯，什麽看了和沒看一個樣。差不多吧，關於這類書籍，總是不斷出現，又不斷被人忘卻。似乎有用，又似乎沒什麽作用。這就像當初那本「斷舍離」一個樣，重要的不是理論，也不是方法，而是你能否接受這種生活方式。家裏的整理，不管收拾得多麽整齊乾淨，只要不改變自己的生活態度，一切就會很快恢復原樣。同理，任何生活指導的書籍，都免不了這種困境。知道佛法並不意味着成就涅槃，所以阿難這位多知第一的弟子，得到解脫才會那麽困難。正因如此，我才將這本書寫入註腳，而非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