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m
silm

喜愛讀書,喜愛詩,更喜歡哪個? [大家不用困惑,我關注和拍手都是很隨性的,不用一定回拍,也不用一定回關。因為我是把追蹤作為一個個人閲讀器,不定期梳理,隨着自己的關注變化,關注再取關,取關又關注。所以不要困擾,都好,都好,大家一切都好。^_^]

相同

(一)

生活本身不講求邏輯,或者說,當生活被回憶得太過有邏輯,往往就變成了文學。

告別香港,也告別戰爭之後,張愛玲又回憶起那段開戰後的日子。

十八天的時間很短,但對於身處其中的人們來說,沒有什麽長短之別,而只有在戰爭之中,與不在的區別。

但戰爭先帶來的往往是荒謬,而不是慘痛,因為人們還不能將和平時間中的反應,迅速轉化為一種非常態非人性的時間。張氏所認識的一位英國老師,便很荒謬的死掉了。儘管他不得不參加保衛,但那些敵人并沒有要了他的命,反而是一個自己人,在沒有得到回應的情況,于黃昏時分槍殺了他。他死於戰爭,但并沒有死於什麽光榮。

在回憶裏,這位老師仍然活着,抽着煙,扔着煙頭,險些讓女學生蓬鬆的頭髮,釀成一場火災。我不知道是因為不算熟悉,還是因為戰爭本身的荒謬,這段回憶不僅不傷痛,甚至還帶上了一絲滑稽。而另一段回憶就更顯出好笑的意味。某位從當時中國內地而來的同學,仿彿身經百戰,卻是最失態的那位。為了怕之後預料中的食物短缺,她反而拼命在開始多吃,甚至不讓其他人有計劃地安排分配,結果滑稽可笑:她便秘了。還有那等電車,卻遇到飛機低低近近投擲炸彈,一個人受傷,然後其他人卻還是蜂擁而去趕電車。張愛玲對此頗為直接地評論,他們生怕浪費了一張電車票。

而在這一場景里,我看到她寫着,從那滿滿的人頭上空,仍可看見平日裏藍天,依然和從前沒有兩樣。

如今電視新聞給了我們更多經驗,比如說異國戰火中的天地,藍得透明,黑得翻漿,除非鏡頭尋找到那些炸得破爛的坦克,還有一些橫七竪八的屍體,你很難想象,那些悲痛無助的逃難婦孺,來自一個這樣美麗的國家,而這美麗中的人類,卻因為某些理念在先發制人。

於是,人最初在恐怖面前,感到的就是錯位的情感體驗,以及由此而來的荒謬。正如死亡本身,戰爭將一而再再而三地呈現,但你最開始并沒有本該有的悲痛。

(二)

我們經常聽說這樣的事。

一個很厲害的朋友,精明,強幹,總是活力滿滿,還是一個運動愛好者。要麽跑步,要麽健身,甚至在朋友圈里也總是發些活力滿滿的照片。而他的職場更是勇猛精進,你近來聽到的消息,恐怕都是他又要如何被晉升的消息。

但最後的消息來了,讓你從心底驚訝:死了?怎麽死的?

是的,這樣的人往往四十歲上下,一生的體能巔峰可能剛過去不久,但無論是頭腦,還是力量,卻是這輩子最平衡最巔峰的時段。而這樣的人,上有老,下有小,卻居然就這樣無聲無息,突然而去。

你很難說清楚自己的感受。

大部分時間,我們只是從朋友的朋友那裏聽說,但卻會在心裏模糊的記憶中,浮現出一張並不算熟悉的臉。

而這種疑問,卻總是相似,且不會輕易消散:死了?怎麽死的?

這就是生活的殘酷,往往不會以那種嚴肅的裝束出現,就像真正存在的騙子,絶不會如同電視上那樣,有着制式化的服裝,戴着制式化的帽子,拿出一副制式化的表情,然後講上一套讓每個觀眾都能看出的「騙子」言辭。生活很可能嬉皮笑臉,也可能毫不在意,就那麽輕易帶走一條性命,然後轉頭而去,既不張揚,更不喧騰,就那麽平靜。

除了自己最親近的人,恐怕並無人在意,到底在這樣平常的日子,有着怎樣的生命消逝。

(三)

記得小時候經過一條街,那裏都是一間接着一間的成衣店。不管老闆們的說辭如何,其實賣的都是走私貨,行話怎麽稱呼,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似乎不用「水貨」的。幾年後的新聞,甚至曝光出那裏還賣過洋垃圾,那種在外國垃圾堆裏淘弄出來的舊衣服,最糟糕就是死人穿過,又運到這裏清洗銷售的。

而這條新聞嚴重打擊到這條街的生意,人去樓空有之,勉強苟延殘喘的也有,但最終還是一家一家,全部關門了。後來這條街被徹底推倒,建了一個大廣場,再之後,恐怕都沒人記得,這裏曾有過什麽事情發生過了。

就在那倒閉而沒有全倒閉的時間,我曾經偶然間經過那條街道。

就在拐角的垃圾堆旁看見幾個褐色的塑料模特,有的是半身,有的是全身,大部分都沒有頭部,但也有幾個有,面孔明顯是西方人的模樣。

那是明亮的下午,所以不恐怖,但那些模特就這麽被傾倒在那裏,有一些已經被其他垃圾淹沒,只露出一隻手,半個肩膀,還有些後拋灑的塑料垃圾袋,已經破掉了,灑出白色塑料便當盒,油膩膩,散發根本無法抵擋的臭氣。

我快步走開,但卻覺得心裏,似乎有一種非常不喜歡的情緒,飄出來,又迅速消失。

那時候,我為了躲避臭氣,走得很快,也沒有時間細想。

過了很久,不知什麽時候,好像去參加一個什麽展覽,看到了一個細細長長的玻璃鋼雕塑,一下子讓我又想起當年所見的廢棄塑料模特。

這些精心製作的藝術,被擺着展覽廳中央,甚至還在地下搭了一個齊膝高的檯子,讓這些雕塑看上去更加具有某種魅力。圍觀的人,也都穿得衣冠楚楚,有人甚至在拿一個素描本,擡頭看看,低頭畫上幾筆,再擡頭,再看看。

可我的心裏,卻直到展覽結束,仍然在這個雕塑上,疊加着當年那些垃圾堆的影子。

兩者又有什麽聯繫呢?即使是我,恐怕也沒有弄清楚。但在我讀到張愛玲有關香港保衛戰的文字時,一切仿彿有了某種足以解答的可能。但我還是沒辦法真正給出符合辭典規格的定義,因為這種感受,很難說得既個人化,又符合某種群體理念。

我只能說,我當時或是現在的想法,都是下意識地認為,這些塑料模特不該如此充滿恥辱感地廢棄在垃圾堆中。扔的人,可能只是覺得它們就是一種無法帶走,也沒有價值的垃圾。可我總覺得它們和展覽廳中的藝術雕塑,還有我們人類本身,都有着某一聯繫。

《香水》里的殺人魔,運用自己精心提取的香水,蠱惑眾人,卻在那蠱惑中,成為被蠱惑者瘋狂啃食的食物,最後消失在一個個人的胃裏。而那些被蠱惑的人,無論是受害者的父親,還是不知名的群眾,最後卻都很忙茫然,因為他們原本痛苦憤怒,卻在香水誘惑里迷失自我,而今他們吃掉了殺人魔,自己卻並不知道如何對待這過去的回憶,以及空蕩蕩的未來。

香港保衛戰中死掉,或被俘死掉的加拿大士兵,恐怕只有一些加拿大人還記得了,其他人則早已毫無記憶。因為真正恐懼和悲痛的人,不會再願意用光榮或是犧牲來安慰自己,他們最希望的是永遠不再記得發生過什麽。

受過傷的樹,會分泌出汁液,慢慢包裹,慢慢變硬,最後形成樹瘤。

我喜歡那些秀麗挺拔的樹幹,但也會對這些疙疙瘩瘩,似乎怪誕,卻又堅強的樹,表示敬意。雖然樹和人並非同一物種,但在我所知道的過去,曾經有過一段日子,人們是在不斷變形的故事里,獲得了與植物、動物、神靈、妖魔彼此轉換的能力。

這種聯繫,或許有某種遺存,才會讓我一直能感受到,我們彼此的相同。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