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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愛讀書,喜愛詩,更喜歡哪個? [大家不用困惑,我關注和拍手都是很隨性的,不用一定回拍,也不用一定回關。因為我是把追蹤作為一個個人閲讀器,不定期梳理,隨着自己的關注變化,關注再取關,取關又關注。所以不要困擾,都好,都好,大家一切都好。^_^]

飢餓的詩人

(一)

能夠經常見到飢餓者的街道,恐怕不是太過善良,就是騙子太多。

對於乞討感到羞澀的,是一種人類的天性,但這總是發生在一個時代的崩塌處。逃荒,也要有荒,才會逃。也只有忽然陷入乞討命運的人,才會把乞討當作羞恥。在職業乞討者的身上,你能看到卑微,看到漠然,但絶看不到任何羞澀。

一個人可以為了飢餓去乞討,但絶不會讓自己成為乞討的奴隸。所以春秋時代,會有那麽一個故事,當一個好心的大老爺說:來!吃飯。

餓着肚子,近乎半死的流浪者,說:不。

好心的大老爺,確乎好心,所以他為自己過錯,深深道歉。

但那個流浪者還是死了。

曾子說:嗟來之食,不應該吃;但對方已經認真道歉,為什麽不吃呢?

我曾經對一切這樣的故事,都有過懷疑。因為看了諸子百家的爭論後,再想想現實中所發生的針鋒相對,你會很容易就想象到,當年那些辯論的學者,是怎樣牽扯各式各樣的故事,來證明自己的說法。在一個沒有所謂版權,更不會在意誰來寫出這一學說的時代,非要把每一件事都考證得確切,總不是最要緊的。所以,懷疑是一種必然了。你可以相信在過去,確實有一個人,在某國的饑荒里,因為拒絶嗟來之食而死去。但真是有一個叫黔敖的人設食嗎?或者真有第二次道歉嗎?當故事進入到一個更加極端的拐角,將那些道德的分離,做得更加決然,也許故事本身就要被講述者扭曲了。

(二)

所以,記述下來的歷史,往往都帶着一種傳奇。

在上個世紀,曾經有一些歷史學家,告誡其他研究者,不要將你們的主觀放進去,要讓歷史自己說話。他們的影響很大,也有很多人追隨。但這個世界不會永遠只刮一種風,也不會讓一種理論,在科學之中獲得真理的地位。

質疑者很容易就出現了。但我無法更準確地介紹這一切的發展,因為我確實不是這方面的專家,偶然看到的一些書雖然有過介紹,但還不足以我在這裏長篇大論。所以,我只是簡單告訴你,這種相反的意見,同樣反映着真實的自然和社會,當然最終指向的仍是我們的人心。

一切發生過的事情,誰也不可能像日常記録那般,鉅細無遺,原版複製。我們只能猶如一部紀録片那般,不斷發現材料,又不斷分類材料,進而在這些分類之上,確立了自己的想法,卻又再次回到材料本身,繼續驗證修訂。

對於校讎方面有所瞭解的人,都明白一本古書要想校讎得有理有據,又能夠成為值得信服的著作,就必須在扎實的材料之外,還要有一定的「同理心」來作「理校」。對校、本校、它校之後,便唯有依賴校對者自己的積累和天賦,最重要的是有一顆與作者心靈相通的理解。

所以,如何餓死並不重要,關鍵是我們認同,一個人不應該僅僅因為死亡,就放棄了一向堅持的理念。孔子曾經在一個問題面前,逐個後退,最終退無可退的時候,他說:

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論語·顔淵》)

生死之間,死亡本身並不可怕,但如果失去了支撐我們人生的信念,那麽一切就會徹底崩塌。這種話到了後世,卻又被人利用,形成了一種「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奇怪謬論。但正如朱熹再論此事所看重之處,其迂闊顯而易見,其深所指向之處,又确有不可易的地方——程氏的關注核心,並非人之改嫁與否,更不是要與婦人為敵,其真正在說的還是一個人的志向節氣。不過,這種話卻不該拿來約束一些苦命之人,更何況要藉此來敲詐逼迫底層之婦人了,所以看過《祝福》這篇小說,恐怕沒人會站在老爺一方。將這句話提倡到婦人身上,而躲過了丈夫的本來指向,就不是什麽迂闊了,而是某些人太過精明太能算計的心思。

(三)

在明末清初,降順降清固有之,三姓家奴也不少,更別提那種失節不以為恥,好官我自為之的飛黃騰達之徒了。

明末之史,即是痛史。

但這又不為唯一之特例,其實古往今來,每到舊朝廷覆滅,新朝廷興起,都會有如此可歌可泣可憐可笑可痛可哀的事情發生。所以,杜牧才會借着《阿房宮賦》發自己的感慨: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可惜!歷史的循環,在此表現得如此徹底。

似乎每一代人都有自己被後人所哀嘆的部分,而到了一個王朝的末年,更是如此。

最早的事例,我們都不妨追溯到周幽王的覆亡,當遷都之後再過西周故土的遺民,經過那過去繁華,已然是人間盡換,哭亦不可,泣亦不可。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詩經·黍離》)

其詩如此,其事如此。

陳寅恪先生以衰年病目之時,不得不在柳如是身上,以探求晚明之秘事,自是有其感慨。人云亦云,固然不可,但不讀其書,又如何能明白他到底在說些什麽呢?飛黃騰達之徒,風光了二十多年,到了那晚年之時,卻又生見其浮瓜沉李之變幻,不得不說這就是歷史本身的殘酷,也是時間所以有其女兒之必然。

(四)

嚴曉星先生,在古琴一事上,反復徘徊,仿彿是對過往有其無限感慨之處。

這其實只是人生之一隅而已。

古琴的喧囂,終究是無意義的沸騰,古人早已說過,會彈琴也可,不會也可,人生和古琴之間的相知相遇,原本就不是單純的音韻所能束縛。伯牙彈琴,所真正欣喜的,是子期的善聽善解,默然相會,而不是子期能不能彈。

我們對於古琴家,往往不會用能彈與否來評價,而古琴的內藴,也與其他傳統樂器不同。但附會者,往往容易神化其人其事,而門外之人,又好像總是保持一種拜神的狀態。這讓我想起某家廣告,除了美女美食,還要哆哆嗦嗦告訴我們,這還有一架鋼琴,還有一個彈鋼琴的音樂家。

可惜,畫面裏的鋼琴家,固然能彈會彈,還格外熟練,但他被刻意打扮的樣子,還有那種浮誇粗糙的畫面,總是讓人感到一種荒唐和悲涼。

過去那個黃金時代的歌者,都有在歌廳里唱歌的經歷,而今日的搖滾,也往往不會出現在什麽富麗堂皇的殿堂。沒有自己原創的人,便只好唱着別人的歌,有時更要一遍一遍重複點歌客人的命令。所以,一個評論者往往會說:

他,唱得太「油」了。

一切不再從心裏經過,也不曾與我自己有任何關聯,這樣唱歌省力氣,可歌曲本身的意義,也就隨着這種消磨,漸漸磨盡了。

(五)

「在米格尔街,每天都有三个乞丐准时来到热情友好的人家门前。大约十点,会出现一个身缠腰带、外穿白夹克的印度人,我们会把一罐米放进他背后的口袋里。十二点会过来一个叼烟袋的老妇人,她会得到一分钱。下午两点是一个孩子领着个盲人来讨钱。

有时,我们也向流浪汉施舍。一天有个男人来乞讨,说他很饿,我们就让他饱餐了一顿。接着他又要了支烟,我们给他点上,他才肯离去。之后他没再出现。」(V.S.奈保爾《米格爾街》)

這是讓人過目難忘的短篇小說之開頭。整個故事就是講了下一個乞丐的奇特人生。

「我离开了那所房子,哭着跑回家,像个诗人一样,看到什么都想哭。」

結尾是這樣的。

那麽,你知道這個乞丐所求取的又是什麽?他又是怎樣,在一種夢想和信念之中,猶如蠟燭燃盡,漸漸消失的馬?

這是個神聖的故事。

我很慶幸他最終與芒果树、李子树、椰子树一起消失。因為我知道另一些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那些大書法家留下的印章,再次被人利用,蓋在一些被人搶購的作品上;或是一些漫畫家,不得不在死後,作為被招魂的銘牌,繼續成為另一些人的扮演角色;詩人被千萬遍的解釋,詩歌被千萬次的改造,我們在空中揮舞一個塑料口袋,最後捕捉到的,便只有我們以為的膨脹。

它並不比一個屁更值得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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