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埋下的種子

「您耕耘的地方已經荒蕪。塵世正在進行一場鬥爭——一場生死存亡的鬥爭。思想界已分成宗派——世人已結成敵對的幫派：自由自在的人、思想獨立的人、冷靜旁觀的人已不再受人欽羨。世人的鬥爭已涉及是否贊成或者反對重新解釋福音之道。關上窗戶並埋頭於書籍現在已無濟於事。」（《鹿特丹的伊拉斯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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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都是驟然而來。今天要做，於是今天就做下去，那是很少發生的事情。我們今天這個世界，之所以會如此，想要回溯到一年前，而要更深入地發現其根源，則需要追溯回人的童年。正如我們所知，殺人最多的是文字，是思想，而不是武器。

當一個人的話被嘲笑的時候，誰也無法預計，是不是將會在未來某個時刻，他的話引燃了一場又一場的戰爭。

可寫到這裏，我卻發現自己並不喜歡沿着這條路去述說，因為那些話，仿彿是在說向大海。你並不知道有什麽在竊竊私語，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隨風而逝。大海彷佛一位智者，而我們所說的，只是孩子的呢喃。孩子說的話，很多，又能如何？

基督山伯爵是一個恩仇交雜的故事，似乎是因為一場所料不及的愛情，而引發的愛與恨。但當一切展開之後，我們還會關注這兩個人嗎？正如古龍那本寫得很爛的小李飛刀，除了代入作者，你無法從中找到任何感情上的邏輯。我們不認同這種人物行為的思想底色，那就會讓故事陷入虛假。我還記得開頭那雪下的世界，以及一個將木偶埋入地下的人。這是當初言情小說的遺留，卻在這本武俠中，成為一種基調。但我們會同情小李飛刀嗎？很難啊。因為虛假的理由，無法讓我們去同情。

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慢慢凋謝，而當初那些匆匆來過的人，又如何可以把這份感情保持得不變。

夾在書頁間的乾花，仿彿提醒我們，那是一個過去的年代。而當初那些顯得時髦的行為，也變得怪異。所有的理所應當，漸漸成為一種古怪。因為我們無法理解，也就無法相信這份真誠。

記得第一次翻看那本故事。我深深為那第一次報恩行為而感動，就在偷偷看課外書的教室裏，忽然有一種落淚的衝動。你無法不為之而讚嘆，但這也已然過去。我們不能不承認，那些過去的意義，但相比於那年輕過的心，此時的風，就不會那麽強烈。即使在冬日裏，也不會被風吹落眼淚。

我喜歡大海，但不喜歡那份陰冷，我喜歡雪花，卻不願意讓泥濘和濕寒刺透鞋子。

我們總是如此，卻不明白，這些明明存在的一切，為何存在。

好在這些年的夢，讓我懂得了一個道理。你無法說服別人，但可以靜靜等待改變。正如播種下的種子。我曾經網購了那種混合花種，不同的芝麻大小黑色顆粒，都在一個透明塑料袋中。等到春天，就去播種，然後一茬一茬，慢慢長出不同的花朵。

不必遠遊萬里，更不用跨越重洋，才能找到那份感動。我漸漸明白，所有的感動，都來自於我自己的心。我會感動，不是因為所感動的事情，超出我的能力，而是我自己在心中受到共鳴。這種從身體內部生髮出來的暖意，漸漸讓自己身處的世界，有了顔色，有了光。於是，我也不再對那些冷言冷語有什麽太多失落。其實不同的意見，源自不同的種子。我們在混雜的種子中，難以分辨，但當它們長出枝丫，開出花朵，散發芬芳，一切也就明亮起來。

我在黑暗中，看着窗外漸漸陷入暮色，但眼睛卻因為漸漸適應，比明亮時看得更清楚。

正如我對蘇格蘭人抱有好感，卻不一定是因為我曾有任何高地上的朋友。我對遠方戰火下的孩子深深同情，卻不是因為那裏有我認識的親戚。當「蘇格蘭勇士」的風笛聲吹起，我所能感受到的，不是相隔山海的那份疏離，而是一種彼此曾經共處的感動。

我們可以沒有學過對方的語言，卻一樣可以彼此理解，正如那些說着相同的語言，卻仍然會彼此殺戮。我們應該相信這樣的判斷，無論我們有什麽用的理由，發動戰爭和殺人，都不該是任何可點取的選項。因為發動戰爭和殺人的人，總會有他認為天經地義的理由，但相對於失去的生命，一切理由都顯得那麽蒼白。

當年赫赫聲名的金帳汗國，不斷擴張自己的領土，因為他認為自己的土地太少。

是啊，他們攻無不取，他們能夠殺人盈野也盈城，但最後又如何呢？當年嫌棄自己領土太少的大汗，早已消失在風雲中，即使那位威名赫赫的父親，也早已不見絲毫蹤跡。紀念他的人，早已不是情感，他們渴望的是那種權勢和威力，但這些屬於過去，而不是現在。

貝多芬的樂曲，接着蘇格蘭的聲音，我們的心，會因為那種感動而喜歡，卻不會因為殺戮，而永遠拜服。所有的王朝都會更替疊代，正如那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讖語，想要得到更多，就只會失去更多。

但我還是不想接着說下去，因為我更想去看看春天的腳步。

我在一篇關於春花春雨的文章上，按下自己的拍手，於是那些美麗的生命，就在這時，有了我和你所共通的愛。

我所度過的四周，只是很平常的日子，有習慣的煩惱，也有不時的病痛，有難過，也有安慰……但這個世界，並不總是這樣。在不平常的時間中，有一些人正在苦苦等待。我相信和平總會來到，因為沒有人願意長久處於殺戮之中。我不知道這種想法，是否幼稚，或者只是一種天真的期待。

但《歡樂頌》唱起的時候，我不能不這樣想。我所想的，和你所想的，也許就是那些混雜在一起的種子。刺破大地之前，并沒有春天。而春天來到前，我們卻不會不想到，這片土地依然有着可能的希望。

馬基雅維利和伊拉斯謨，同樣給出了自己的判斷。我們對前者是不得不信，對後者則是充滿希望地去相信。

我的承認在於此：有選擇的時候，我們總不會去選馬氏。

歷史可能總是選擇最壞的選項，但這種選擇，也總是不情願的。正如種子被埋入地下，當然可能一粒也無法生長，但那不是種子的本性。我們承認了這一點，也就能明白，為什麽我們會身處這樣一個世界，而未來的世界，又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