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亭笛

嗚嗚的吹奏，從岸邊傳來，那個遠途奔波而來的女子，對自己弟弟說：很值得。

金步搖墜落的時候，也有另一人下定了決心，若是兩個人，心向一處想，便一定能心願達成。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猶如風一吹過，花便落落如雨，而風再吹過，就又是雪落滿山。

推開窗的古人，雖然與我相隔如許時光，但那一刻的心情，卻并未因為爾汝之間的距離，顯得隔膜。

人生豈能無怨，但怨恨的話，又不該過於擾亂我們的心境。

對於《詩經·小雅》的評說，有一句話讓後人都很喜歡，說《小雅》怨誹而不亂。

至於這不亂，是那昭昭如日月的道德，還是一個人靜悄悄的心境，卻又任人評說了。

正如屈原的故事，到如今，你還記得，是為了那吃膩了的粽子，還是因為這個賽龍舟、唱歌的季節呢？

一位我很喜歡的作者，已然成為門外人，這就像掛滿前川的冰凌，節節孤立，璀璨如星，卻也會再春暖時，逝去的無聲無息。

他所留下的那本殘卷，也只能留下了，那些男男女女，還有那份跨越時空，不可磨滅的真情，隨着文字沉浮不可追尋。

人生至此，更有何物？

到如今，我重看這個故事，也能明白其中歷史的幾處錯誤，一些人物的不确，但那種纏綿其中，不忍離去的深情，卻從未褪色黯淡。這是一個作者最大的真誠了。

我也明白，這樣的作品，未必可以得到名著的榮耀，也不一定得到太多人的喜歡。但這個世界，能夠讓每個人都喜歡的，也太多了。為什麽，不能只有幾個人喜歡，乃至只有一個人喜歡的東西，靜靜擺放在一個角落。塵也無，忙也無，一切都在那種和平里，消磨去某個人的心事，得到一種敞開一切胸襟懷抱的任性隨意呢？

過往不可追尋，也不應長時間思量，那些流水一樣過去的往事，還有伴隨着往事的喧囂話語。多是多？少是少？在那天理人工的算計中，什麽又是最終可以帶走的呢？

太史公在《刺客列傳》的最後，如此說：

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後世，豈妄也哉！

這些刺客們，若荊軻，便是那全篇中的核心之人，其事不成，自有內外諸種原因，但這種白虹貫日的精神，又何嘗磨滅不可見。箕踞而笑罵，慷慨赴死後，太史公又寫了幾個人的餘波，而未能被人多注意的，大概就是所說的始皇帝終身不再復近諸國之客吧？

始皇帝不委屈嗎？明明必死之罪，為了你的音樂，我饒你不死，可你卻念念不忘來殺我？

此中是非，我想每個人都可以明白，這個明明千秋萬世，自以為跨越三皇五帝的大人物，卻一生都神神秘秘，不肯見人，連續遭到的刺殺，讓他明白了，自己並不受到世人的歡迎。那麽，當他最終巡行途中死去，不得不與臭魚同載，不得不任憑趙高、李斯、胡亥決定他的決定，又有什麽太過驚奇的呢？

詩經里曾經收録過這樣一首詩：

蔽芾甘棠，
勿翦勿伐，
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
勿翦勿敗，
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
勿翦勿拜，
召伯所說。

一切大概也就能讓人明白了。

寫書出版，總要賺錢才是正理，可一切都匆匆而過，所謂的金錢人情，又如何呢？

我今天還能喜歡這位作者的書，並不是因為行銷，也不是因為某種無聊。

因為什麽？正如書中一而再，再而三所描寫的柯亭笛，一往而深情，可思念，不可辯難。

有人喜歡《紅樓夢》里的那幅對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我也曾為此困惑過，但脂批里對此是不屑一顧的。為何？大概便是因為我們都不是賈寶玉，而是更喜歡蘭桂齊芳的續書人吧？懸崖撒手，又哪裏是這樣容易的事。

所以，我便更喜歡了關於柯亭笛的故事，無論是歷史中，還是小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