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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

沒有一枚果子的中年是白來的。等到成熟的時候,早已經歷了一場風、一場雨;一種寒,一種冷;也有做夢地沉睡,也有不由自主地搖擺;這就是中年,未經歷的時候,說不出,經歷了,卻不肯說,也說不清楚。

或許,窗移日影,月上柳梢,反反覆覆,已然靜如秋水,方纔能夠察覺那時刻不停的時間,是怎樣將我們的青春帶走,再還給我們一場五味雜陳的中年。

孔子回憶當初的自己,說:「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這也是後來人,常常對照反思自己的時間,小學大學,古人入學求知,修身正己,都是有一套次序。但到了一定年齡,都要追求有所立,有所持,有所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中年並非一個量詞,也無法簡單判斷。到了八九十歲,仍然無法自立自強,懂得事理的,不乏人在。尚未脫去稚氣,卻已有所固執,不可更改,歷史上也同樣歷歷可數。

只是對於生活簡單,時代和平,所有的煩惱,都還不至於讓人餓死凍死的現代人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時代,當然,也有它最糟糕的煩惱。

做一個中年人,最大的煩惱,就是發現原本的那些夢想,果然是一個少年的夢。既不能像那五彩斑斕的樣子實現,也很難再讓自己保持為一個少年。兩手空空,卻發現積累下來的,并沒有給自己一種沉甸甸的感覺。船到中途,早先的那些花里胡哨,早已不在意,反而是船體上被風浪撞擊拍打出的傷痕,讓人覺得安心,感到對於應對將會出現的風險,有一些可以憑藉的力量。但中年人又是清醒的,所以,他並不再有那種「我命由我不由天」狂妄,不再期待有一把吹毛可斷的鋒利寶劍,只是做一把平平無奇的鋸子,日日往復,卻也能斷開那些堅硬的巨木。

只是這種煩惱,又太奢侈了,因為夢想這個詞,漸漸暗淡下去,成為一種紀念,然後又變為某種金錢可以購買的物品才符合此時的年紀。真正讓中年人煩惱的,反而是那些迫在眉睫的問題,工作會不會丟?存錢夠不夠用?親人身體怎麽樣?小孩教育怎麽管?

若是收到的請柬是紅的,肉疼的時候,卻也有一份好心情,若是剛出生的寶寶,還能感到一份生命的活力。可中年人經歷心靈震顫的,往往是聽到那些悲傷的消息。即使有人說,活着的人分兩種,一種很早就已死去,只是等着最後正式發佈;另一種則才是真正活着。但這樣的話,在真實的訃告前,也顯得毫無分量。

陰陽分隔,是一種做法,陰陽相鄰,又是一種做法。

生命在它的盡頭,纔會讓每個普通人,都得到一種不曾有過的寧靜。想一想,人的身體還真是大麻煩,有身纔會有煩惱。莊子在最難懂的齊物論后,寫了一系列故事,最讓人覺得可愛的,便是那個關於蝴蝶的故事。他真誠地想,是不是我們活着的時候,就像那個很小就離家的小孩,自以為得其所哉,開心的不得了,但其實還是離家出走,忘了回家的路呢?

當我盯着一隻蝴蝶,翩然上下,飛過身邊,不禁也會因為莊子,而多了很多哲學上的思考。

中年是一個適合思考哲學的年紀。不過,古人並不用哲學這個詞,他們所用的是道,是天地,是性命意志,是不惑和從心所欲不逾矩。

志於學,做到了嗎?三十而立,做到了嗎?四十不惑,做到了嗎?

等到我們認識到,這已是中年的時候,總要面對這樣的問題。不是拷問,也不是逼迫,而是一種自發的體驗反省。到了這種年紀,就也有這樣的回想。

黃侃先生,要在五十歲後才著書立說,但他本人卻在49歲的時候去世。

他一生治學嚴謹勤奮,對於學術之道,有自己的看法:學問之道有五:一曰不欺人,一曰不知者不道,一曰不背所本,一曰負責後世,一曰不竊。」

他也不認同當時一些人的治學態度,說某些人:「一曰急於求解,一曰急於著書,一曰不能闕疑,一曰不能服善。」

其實像他這樣的學者並不罕見,只是他在近代這個時間段更為突出,而原本設想的著書,卻又戛然而止,令人感嘆不已。

這樣的中年,唯有這樣的人才有。

梁實秋寫中年,筆觸輕,姿態宛轉而多諷,他引用施耐庵水滸序云:「人生三十未娶,不應再娶;四十未仕,不應再仕。」并在人身體精力上大做文章,這自然是另一種視角。按照基因進化的道理,一個個體原本就不是特別重要,正如蜂群、蟻群,一隻普通工蟻有什麽特別的呢?死掉了也就死掉了,重要的是這個群體,源源不斷地產生新的工蟻。

因此,中年這個詞,固然是代表了一個年齡層,但對於人類來說,實在不算什麽特別的危機。我們的危機,很快就會被另一個叫作「老人」的時間代名詞推走,即使想要再去承受,也無法回到過去了。

中年可以更好地去認識自己的年少張揚,可以更容易比較取捨的得失,可以不再為了什麽而迷戀狂熱,也可以不再為了什麽而尋死覓活。這是思想的成熟,也是體力的衰弱。

南懷瑾先生打了個比方,打坐修道是要在精力旺盛的時候,才該去坐,才該去修,若是疲憊不堪,才想起打坐修行——那是休息,不是修道。就像中年以後,能夠心如止水的少,但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卻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不是手裏沒有屠刀了,喊幾聲佛號,就成佛了。中年人的安穩庸碌,都來自於身體,可若是由身體控制了我們的思想,那在進化的意義上來說,這仍然是沒有擺脫蒙昧。

莊子喜歡這種無知無覺的芒昧,但卻並非是不知掩埋,僅憑本性行事的人獸不分。

中年不是冒險的年紀,卻是準備與自己和解的開始。不惑,不疑惑的是什麽?便是自己到底是誰,這個問題。你喜歡的固然得不到,但你明白了自己真正喜歡什麽,也就是一種不惑。求不得固然痛苦,但若連奮力以求的,都是自己根本不想要的,那豈不是更為痛苦,且還虛無。

一隻小小的螞蟻,突然停下,然後開始懷疑自己如此勞碌,到底在為了什麽。

有了疑問,也就有了哲學,也就有了一片鯤化為鵬的瑰麗奇特的世界,可以讓我們這本該為了進化而死的身體,給我們的思想,更多思考的時間。

年輕人沒有的東西太多,但他們還有不懂的時間,中年人得到的太多,卻一樣樣開始失去,然後還連時間都沒有了。但無論如何,我們都要進入同樣的一輛末班車,它叫老年號,而目的地則是從出生時就已設定好的——

回家之路。

所以,梁實秋筆下的男女,面對中年,似乎都很恐慌,拼命找尋着自己的青春。無論是各種名目的挽回青春藥片藥膏粉粉水水,還是動刀動槍,在自己身體上大動干戈,包括近代史上極為搞笑又恐怖的,狒狒某某換蛋大法——我還是寧肯相信,這只是一個不乏趣味的惡意誹謗,而不是將它當作一件真事。

四十不惑,不在於世界開始向我們投降,反而是我們更加明白世界和我們之間,原本就是同樣的開始,我們構成了這個世界,但世界卻並不等同於我們。

我不自大地認為自己可以成為帕斯卡爾的蘆葦。

我還是認為自己是一隻螞蟻吧,這樣可以繼續看着那隻蝴蝶,飛過孔子的門口,也飛過濠梁上那座橋,也許能聽到什麽,也許還能感到什麽。

人總要思考,就像果子成熟了,就會聽見秋天、冬天的腳步,踩着一種叫作中年的鼓點,一步步給自己畫下歸家的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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