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富的天真爛漫

——hey！年輕人，你喜歡錢嗎？

——誰不喜歡？

——你可夠直接。等你到我這年紀，就能明白，喜歡錢可不是什麽好名聲。

——直言的卑鄙和猥瑣的掩飾，到底哪一個更讓人不好聽呢？

——極端的假設，往往只能得到一個假設的結論，而這個結論說明不了一切。我也愛錢，但我並不願意承認這種愛足夠正當。也許是因為我已經老了，看到太多因為錢發生的事情了吧。有的人天生就有錢，有的人要辛辛苦苦，算計自己，也算計別人，才能獲得那些夢寐以求的金錢。可我們從不計較這一分錢，那一一分錢，到底曾經從哪裏來，我們只在乎這短暫的擁有。擁有才是唯一的價值，而這就是導致一切災禍的前提。

——雖然如此，但我還是喜歡錢。

——確實。沒人不喜歡，我問你的時候，我也喜歡，甚至還希望能從你那裏得到點叮噹響的什麽。只是錢這個問題太神秘，得到它之前，充滿想象，也充滿動力；得到之後呢？……

——對，得到之後呢？

——抱歉，我只是個窮光蛋，也許我見過太多的大人物，也看到過他們揮金如土，也看到過他們吝嗇猶如葛朗台，每一枚金幣都能給他們帶來快活，有的人要靠花出去，有的人則只要擁有就可以滿足。

——是啊，炫富的那些人粗俗得讓人發笑，也讓人懷疑他們的智商。

——不，你說錯了。

——什麽？

——相比於那些理智的積累，這些近乎無意義的炫富，才讓金錢有了光彩。在某些時候，我甚至要讚美葛朗台，雖然他對待親人的苛刻態度，讓我也牙根癢癢，憤憤不平。但當他拿起金幣的時候，與其說他在享受金幣的聲音、光澤、細緻光滑的觸感，倒不如說是他已經掌握了一門秘技，可以憑藉想象，與金幣財富背後的那隱秘相連接。就像阿拉丁的那位魔法師叔叔，在他決定扮演這個角色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了那寶藏里的一切，也看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他堅信只要擁有了阿拉丁，也就擁有了這一切。葛朗台難道不也是如此嗎？他有了這樣一大筆財富，但卻並不認為財富可以交換的其他東西，才是值得擁有的事情。他僅憑想象，就已經明白這些金燦燦響噹噹的東西背後，就是他真正要追求的一切。他不必通過交換，僅憑想象，也就得到了。這種得到仿彿是毒品一般，再不用鴉片那樣繁瑣，直接注入了葛朗台的血液，從此他就走上了這條不歸路。不管這是多麽愚蠢，或是多麽瘋狂，但你能否認他的眼光早已穿過這些金錢看到了更美麗的幻象嗎？

——也許這只是一種強詞奪理。

——我承認，這種解讀太過離譜。而且我也不認為葛朗台明白了金錢的真諦，他只是抓住了幻象，但還是比那些只知道交換的人更充滿想象，簡直天真得讓人發笑。就像你說的卑鄙真實，卑鄙是人人唾棄，但只因為有了真實的主語，這種讓人鄙夷的修飾語，便獲得了某種認同。葛朗台的肉體被作者創造出來，但在我這裏，他的肉體又消失了，當我們和他既沒有現實中的糾葛，又不會因為他的吝嗇得到什麽損失，只要我們不去聯想身邊的對號入座，那為什麽不可以為他的天真而發出嘖嘖的喝彩呢？

——也許。但我喜歡錢的本意是不會變的。

——葛朗台的主人巴爾扎克，曾被亨利·詹姆斯如此評價：金錢是巴爾扎克小說中最普遍的因素，其他事物時有時無，只有金錢常在。多麽犀利，多麽準確。金錢這個概念橫跨了多少小說，最終又結合，或者 拆散了多少對呢？如果沒有了金錢，我們的小說世界該多乏味。

——也許這會讓生活更美好。

——是，是，你說得對。但我們終究一直在邁向美好，可永遠無法承認自己已經身處于美好之中。

——嗯，我從不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富有，恰恰相反，對於金錢的美好，我一直還在摸索嘗試之中。

——年輕人，你已經足夠美好。

——嗨，不要如此說，這只是年老者的一種幻象，也許只是因為生命的流失，讓你們有了錯覺。真以為自己和年輕人不是一個物種，也忘記了在很早以前，你們和我們說過同樣的話。需要錢是一個年輕人的永恆命題，正如老年人希望長生一樣。嬴政同學，劉徹同學都如此說過。

——你說得對。我如此深深地浸沒在生活的毒藥汁液里，既因為這親近，獲得了真實，也因為這親近，遭到了毒害。但生活本來就是如此，正如Na和Cl，儘管它們都充滿了可怕的毒性，但結合到了一起，卻生出了我們每日都不可少的鹽。

——祝你和朋友一起享用麵包和鹽。

——那你呢？

——我將繼續追求金錢，享受財富，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在厭倦之前，也能體會到你說的天真爛漫。

——真好，真好，你因為自己還擁有的時間，可以作出如此的幻想。我也祝福你，祝你得到你該得到，而這不是誰能賜給你的。

兩個人分道揚鑣，在不同的時間上踽踽獨行。

我旁聽了這一切，並將它們記録下來，在忘記一切之前，現在向你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