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樣紅

曾經有一位旋風般的少年，讓位大叔給他寫了一首歌，不過當時沒有說，只是在後來的回憶録中才提及。既然是回憶録，無論那位大叔，還是那位少年，已經都離開了昨日繁華。

這首歌的名字叫樣樣紅。大叔唱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是買不到太陽不下山。

如今兩個人都有各自的歸宿，正像歌詞里所說的，大叔已經有了自己的命運結局，而少年也到了大叔的年紀，他風光的時候，並不比其他樣樣紅的人更長。他的苦惱也和不那麽樣樣紅的人一樣多。當昔日的粉絲都和偶像一起長大，他們還會懷念過去，懷念那些時間的符號，但成年后的心態已不再如同既往。他們仍會為了偶像去買演唱會的票，卻不再是一種青春的狂熱，而是對自己生命的一種追憶。

總被稱為大哥的，其中一個叫李宗盛。總有人在煽情，說什麽既然青春留不住，說什麽當時不懂，懂的時候已是歌中人。其實看看演唱會，坐在臺下，等着他一個人唱歌，會是什麽樣的歌迷呢？他們是曾經年輕過，還是到了年紀老大，才聽懂了歌呢？

記得其中一場演唱會，張艾嘉來了，當年也是很多往事，只是如今兩個人各有各的遭逢，於是那些故意裝作輕鬆的打趣，已經變成了一種尷尬。不是他們兩個的，而是我的。這又像當年中島美雪來到吉田拓郎的演唱會現場，唱起那首寫給他的歌，瀟灑登臺，瀟灑而去，不讓閒人隨便猜測此時兩人的心情，更不會有什麽插科打諢的調侃。這反而讓人更明白了兩個人。

能夠在年少時愛上一個人，甚至愛上一個陌生人，這是可能的。可誰能用自己的一生，就這麽愛下去呢？有人說，愛情是單薄的，往往只是生命中的一段，那些青春美麗的臉龐和鮮嫩光華的肢體，終究在蒼老後，便不再能承載愛情。那些我們在年少時，有着樣樣紅的年紀，曾經如此瘋狂的情感，到底有多少可以經歷風吹雨打，卻依舊癡心不改呢？李宗盛有自己的鬼迷心竅，這似乎就是一種預言，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告訴了他結局。可中島美雪不管在歌中，是哭泣也好，還是嘲諷，或者憤怒，甚至是一年又一年的思念和不念，最終卻仍然堅持着自己的理念。那麽她一生所堅守的是什麽呢？是對一個特定人的感情，還是對自己內心的一種讀解？

誰又能明白呢？

我曾在和朋友的閒聊里說過，那些感情中的當事人，自有自己的緣法，並不需要外人來評說，更不必為了誰的對錯而站隊。我們憤憤然也好，或者鄙夷痛斥也好，總之，這只是在說着我們自己的經歷而已，和那些大叔、少年或者美少女，又有什麽關係呢？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不得已和生命的涵蓄咀嚼，一旦經過，便不再容外人來評說。

李宗盛離開后，寫了幾首歌，隔了很長時間，卻彷佛是一種回應，或者總結。它們的歌詞，比他的話，更能傳達這段時間的想法。這幾首歌的歌詞也都很長，也不完全依靠旋律，這個時候，旋律不是最重要的，歌詞才是他需要斟酌的。就像當年寫的阿宗三件事，那是一種生命在時間裏度過后的回首，每一句都像是一篇日記，寫出來就是一種放下。當年讓他能夠歌唱自己過去的事情，是他終於取得了事業上的成功。而後來的那幾首歌，我很難去斷言，到底是釋然，還是放下，或者只是一種傾訴。在好久沒人給他擁抱的時間中，什麽是對錯，他一定想了很久。

他其實是用歌在為自己寫了一篇傳記。

開頭我說的那位大叔，因為他暮年的做法惹起過議論，但那究竟還是他本人。不管他說了什麽，也不管我們是否認同，都仍是一個人自由的說法。這個世界有着千變萬化種種樣樣的事物，為什麽到了人本身，就一定要一和齊呢？任何時候，不讓人說話都是不行的，不是能不能做到，而是為什麽要去做這麽費力的事情呢？

大叔的歌詞，或許只是牽掛在榮華富貴上了，其實世人的癡迷，從來都不僅僅在此。對一些人來說，想讓太陽永不下山，才是一種絶望的希望。世間英雄到了老年，沒有幾個，沒有這種想法的。反而是那些不願做英雄的人，才能更達觀坦然地面對這一切。你看，孔子自己自然有他的修行，可他仍然對鳳鳥不至，見麟不棄，有一種夕陽下的壯美和短暫。只是孔子可不會讓徐福去東海，也不會找番僧煉丹送藥，他有自己的想法，並不是他對自己的生命有什麽額外的訴求，只是他對心中的道，仍有一份不捨。

但那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呢？

他們真是：能不能愿昼吉祥、夜吉祥，愿用家财万贯买个太阳不下山！

如今一些生命衰老研究，都已經成為顯學了，那些被用進去的金錢，不會像那些火箭飛船，有着更高尚的目的。也許那些人只是羞於承認，他們花了這麽多錢，只是為了延長個人生命吧。

某人說成名要早，在一個時間段裏，成為非常風光的漂亮話。如今，還有人想起這件事嗎？

總有一天，人都要回歸到自己。不管是多麽一招手，千萬人山呼海應，最終也只能在一間屋子里，能控制的，只剩下一點點還沒糊塗的思想。

莊子有自己的世界，列子有自己的世界。

而仍然活躍在生活中的那位少年，還在等着自己生命的成熟和衰老。

所有少年不都是如此嗎？

所以我很喜歡中島美雪的來和去，你不知道臺上的真假，也不知道她獨自一人的夜裏，到底有過什麽。

可我還是很喜歡她的笑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