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時候的光

當人想起光也應該有速度的時候，曾以為它是無限的。不過沒有什麽是無限的，於是在科學上把它測定為2299792458 米，這是一秒鐘時間，光走過的距離。

這是讓我感興趣數字之一，另外一個是圓周率，還有其他的，容我在以後再慢慢說。

夜晚是古人觀星的時間，他們相信天地水風，一切人之外的東西，都有某種神秘力量，可以與人相互影響。這種關係很有意思，有時候虔誠到可以將身體裸露在炎炎烈日下，即使死去也不在意；有時又可以通過酒食來賄賂神靈，似乎天地也有着某種不滿足的慾望；更有甚者，可以將人世間的刑罰施諸于天地，懸血囊在高處，箭射為天，伐大木于山林，斥山刑湖。即使不是帝王，也一樣有在神靈上動土的求雨辦法。

可對於天空中群星，我們又有什麽辦法呢？

春秋時候，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宋景公的時候，天空出現熒惑守心的異象，相傳是有壞事發生在宋國君王身上。那時候各國都有專門掌管這類星相卜筮的官員，於是宋景公就諮詢了擔任這個職位的子韦，子韋接連按照慣例，提出可以將這種天罰，轉移到宰相、民眾和一年收成上。這個故事的結局是善有善報，宋景公並不同意移禍，於是也得到上天的奬勵，不僅沒有禍患，還延長了壽命。

不只是在天文常識已經普及的今天，即使在古代，人們也未必確信這類故事的真實。比如東漢王充就在《論衡》里對這類人感動天地的故事表示質疑。他的論證方式，並不是用已經觀察驗證到的事實來駁斥，而是通過邏輯思考的方式，進行對比、推演，最終指出這種故事的不真實性。

作為一個接受過通識教育的當代人來說，在智慧上並不比古人更聰明，只是感謝那些科學家和教育體系，讓我們能夠接受到更多學科的知識洗禮，如果願意還可以直接去查閲網絡。

但我相信，古人所見到的的天空，並不因為這些條件缺乏，就比我現在更簡陋，更無知。

當我們都看着同一片天空，看着那些似乎亙古不變的星宿，繼續通過各種人為確定的形狀，來辨認星圖的時候，我明白自己真地沒有那種虔誠，或者天人之間那種神秘的呼應。

星空中的每個光點，都是一個遙遠又遙遠的星體，如果等同於我們身處的太陽系宇宙，那這些光的本源也是一個個泥土岩漿形成的固體。我們看到的星星，只是它們億萬年前投射過來的光。就像穿越時間看到過去一樣，我們每次所見的新，都是無法預計時間的舊。

當星空轉移，一切都在生死存亡，即使在那無法到達的地方，出現了壯麗的星體消亡，我們也只能等到很久很久，才能明白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當一個人走在夜晚的路上，路燈沒有亮，四周只在極遠的地方，纔會有些燈光。它們沒有照亮世界，反而讓我所在地方，更像黯淡。我們太習慣於光的存在了，我們所說的黑暗，其實總還是有一些光，只有等到這種時刻，你纔會發現什麽事真正的黑暗。

那是一種讓你以為自己突然變盲的錯覺，一切都消失了，即使你用盡視力，仍然什麽也找不到。腳下的路高高低低，即使之前再平坦，也一樣無法確定該踩到哪個位置。你過了很久，才能有一些辨別，那些或濃或淡的黑色，讓你終於能夠有一些自信，可以確定自己和世界的位置。那些被看作白色的地方，實際上你並不知道那裏到底是什麽，一處水窪，還是一塊擠壓起的車轍。你只有真正踩到纔會知道。

你將用比平時艱難十倍百倍的時間，才能回到家裏，而這已經非常幸運。若是你之前從未想過有這樣的遭遇，而沒有做過任何準備，那你將徘徊在路上，置身黑暗之中，或者絶望，或者忍受。當然你要比很多人勇敢，可以等待，讓慌亂的呼吸慢慢平穩，除了眼睛，其他器官的感覺似乎更敏鋭了，你會聽到平時聽不到的聲音，也會在一種神秘的通感下，讓聲音、氣味、味道和觸感，轉化為一種奇妙的光。

你站在一株樹旁，它和你都站在這裏。

你們的不同，在於它始終存在，而你只是偶然間才陷入黑暗。

夜晚是人類的恐懼時間，這是從遠古時候就殘留在基因中的印記。火焰給了人類光明和溫暖，嚇退了曾經無聲無息圍繞在身邊的那些怪獸。如今，我們習慣了城市的光明，忘記了還曾有過火。火是人類的夥伴，就像之前的光。

那是什麽時候的光呢？

我和古人一樣，並不知道該怎麽計算它的速度，即使我知道光在一秒鐘可以走上2299792458 米。

我相信，即使沒有了城市裏的光明，也還沒有能夠點起火，可天空中的光，卻從來不會消失。等到那片云散去，一切又會像亙古以來的那樣，人們看着星空，去發現自己內心和宇宙的聯繫，明白那些光可能會消失，那些星宿可能會改變形象，可人們尋索光的理想卻從不會消失。

宋景公和天空的故事，到今天還保存在典籍之中，子韋的話早已成為神巫的寓言，可他所說的善，仍然是一種值得尊敬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