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制度、市场、网络：一种社会进化叙事

在阅读 Gnosis Guild 联合创始人 @keikreutler 的《DAO前史》（A Prehistory of DAOs）这篇文章的时候，里面提到了在 John Perry Barlow 发表 《网络空间独立宣言》（A Declaration of the Independence of Cyberspace）同时期，大卫·朗菲尔德（David Ronfeldt）在1996年发表了一篇文章 TIMN——Tribes, Institutions, Markets, Networks: A Framework About Societal Evolution （部落、机构、市场、网络：一个关于社会演化的框架），为社会组织形态发展提供了一种解构视角。

这篇文章将人类的社会组织结构抽丝剥茧，抽象地创造了一个社会进化的叙事，其中人类通过四种不同的组织形式取得了进步：

• Tribes（T）：基于亲属、氏族和血统的社会组织形式。它通常是一个小型社区，由几个家庭或氏族组成。在部落中，人们通常分享相同的文化、语言和传统，并通过亲戚关系来建立联系和互助。

• Institutes（I）：具有等级制的社会组织形式。它通常是由一系列相互关联的规则、职责和权力构成的，旨在管理和调节社会行为。制度可以是政治、经济、文化或社会方面的，例如政府机构、法律体系、金融机构、教育系统和宗教组织等。制度可以提供稳定性和可预测性，使人们能够更好地协作和合作。

• Markets（M）：具有竞争交换的社会组织形式。它通常是由买家和卖家之间的交易构成的，价格和数量由市场力量决定。市场可以是物理的或虚拟的，例如传统的集市、商店和交易所，以及现代的电子商务平台和金融市场等。市场可以提供有效率、创新和竞争等优势，使人们能够更好地满足自己的需求和欲望。

• Networks（N）：具有分层协作交换的社会组织形式。它通常是由多个节点之间的关系构成的，这些节点可以是个人、组织或国家等。网络可以是开放的或封闭的，可以是非正式的或正式的，例如社交网络、商业联盟和政治联盟等。网络可以提供灵活性、创新和协作等优势，使人们能够更好地共同解决问题和实现目标。

文中用如下的结构来简化表示这四种社会组织形态：

联想到一种不恰当的类比，孙中山提出的军政、训政、宪政有点类似于部落、制度、市场。不过本文中的市场形式更强调市场机制和经济自由化，而孙中山的宪政则更强调民主和法治。最后的网络可以表示为「无政」，意为Anarchy式无中心政府自组织协作。不过放在这里这样类比可能略显牵强。😂

每种形式最终都代表了一种独特的信仰、结构和动态系统，关于社会应该如何组织——关于谁能以何种方式、为什么以及如何实现某种成就。每种形式吸引和吸纳不同类型的行动者和拥护者。

所有四种形式的雏形在古代都存在。但作为有意识、正式的组织设计和具有哲学意义的形式，每种形式在过去5000年中以不同的速度获得了力量，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成熟发展。部落首先发展起来，随后是等级制度，而竞争性市场则稍后出现。现在，协作网络似乎正在崛起成为下一个能够实现成熟的大型组织形式。

下面这张表详细比较了不同社会形态的关键内容：

其中对比了每种社会组织形态的不足之处：

• Tribes => nepotism：部落的方式容易出现裙带关系，因为人们倾向于支持他们亲近的亲戚。也可能出现权力斗争、内部分裂和对外侵略等。逐渐演变成了更复杂的社会组织形式，例如城市国家、王国和帝国等。

• Institutions => corruption：制度社会因为它们的职位和资源控制往往会导致腐败行为、权力滥用和不公正的发生。因此，在现代社会中，许多人试图改革或重建制度，以更好地服务于公众利益。

• Markets => exploitation：市场往往会剥削落后的人或利用单一供需关系等条件实现不公平的收益，导致垄断、信息不对称和外部性等。因此，在现代社会中，许多人试图通过监管或干预来解决这些问题，并促进更公正、可持续和包容性的市场发展。

• Networks => deception：网络可能会产生不诚实的行为，如虚假信息传播和欺诈行为。也会出现信任缺失、协调困难和权力分散等。因此，在现代社会中，许多人试图通过建立有效的沟通和合作机制来加强网络，并促进更可持续、公正和民主的发展。

作者认为这四种形式构成了所有社会组织的基础，而社会的历史演变和不断增长的复杂性是利用和组合这四种治理形式的能力的结果，都一直影响着社会的方方面面，实际上，不同的组织形式可以在同一个社会中以不同的规模共存。尽管部落形式最初统治了社会的整体组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已经特别定义了文化领域，而国家已成为制度原则的关键领域，经济则是市场原则的关键领域。公民社会是最受协作网络崛起影响和加强的领域，预示着全球国家、市场和公民社会行动者之间的关系将发生巨大的重新平衡。

一个社会能够将这些形式组合成一个整体系统的能力是其演化的关键。随着时间的推移，以部落（T）为组织形式的社会输给了也发展出制度（I）系统的社会，成为 T+I 社会，通常拥有强大的国家。接着，这些社会被允许发展市场形式（M）的空间，成为 T+I+M 社会。现在，随着协作网络（N）形式的崛起，重新塑造公民社会，我们可能正在进入一个新的演化阶段，T+I+M+N 四元社会将出现并领先。为了在21世纪做得好，一个信息时代的社会必须拥抱所有四种形式。

三元模型依赖于三个领域的演变——一个由家庭、社区和其他亲属关系组成的非正式基础部门（来自T），加上公共部门（来自+I）和私营部门（来自+M）——在过去几十年中，这三个领域一直繁荣并相互协作得很好。但是今天，这三个领域都处于摇摇欲坠甚至失败的状态：全美各地的家庭和社区陷入困境和混乱之中，而我们的公共和私营部门未能良好合作。后两者都有极端主义者试图过度强调其中一个或另一个领域，在最终扭曲和使三元模型失效。——David Ronfeldt

jarche.com 在 toward a network society 一文中基于TIMN模型更简洁地表示出了T+I+M+N 模型的演进。David Ronfeldt 表示现有的三元体系（triform system）T+I+M 不适合当今时代，有意识地走向四元体系 T+I+M+N 的转变（quadriform transformation）是未来的希望，即将不同形态进行有机结合，加入人类网络的力量促进合作领导，拥抱多样性。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篇文章从人类发展的角度论证了网络这种组织形式的重要性，认为“虽然机构和市场组织形式的发展导致了强调竞争优势，但多组织（multi-organizational）网络形式的发展可能会将重点转向合作优势”，这些话语对于熟悉 Web3 的朋友并不陌生，这也是为什么 DAO 的拥趸经常引用这篇文章。文中提到的网络是指一种由相互连接的个人、组织或机构组成的社会网络。这些网络可以是小型的、分散的、自治的，也可以是大型的、跨越国界的。这些网络通常不依赖于单一中心或领导者，而是通过共享信息和资源来协调行动，联合起来以实现共同目标。

今天的信息技术革命使多组织网络成为可能，因为建立和维持这样的网络需要密集、可靠的信息流，而网络时代使得跨越长距离的分散的参与者进行协商、协调和集体行动成为可能。不过本文所设想的网络组织形态是实现公民社会的 NGO、NPO（非赢利组织） 和 PVO（民间自愿组织），认为NGO将成为未来十年向全球输出的软实力。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 DAO 概念，DAO 天生契合这种多组织网络的设想。

这篇文章对于理解人类社会的发展确实提供了不少启示，但是这种抽象框架也存在一定的漏洞和不确定性。即人类社会发展的实际过程是很复杂的，四种形态的发展进程是否确实如此相继存在争议，各个历史阶段转变的原因又复杂多样，不可能简化为某种形态取代或影响力变化。不过作者也提到这些形式可以同时存在，实际上它们的界限并不那么明确，TIMN 叙事的价值也许就在于启发思考，而非解释历史发展的终极权威，可以在此基础上进行进一步完善和建构。

2023年4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