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隨筆｜請你放心走吧

約莫在今年初，我和先生還未搬回家鄉，仍在台北租屋時，有天我像往常一樣趴在床上滑手機，左腳腳趾無意間摳到了右腳掌，那種觸感怪怪的，像黏了個髒東西，原先不在意的繼續使用我厲害的腳力去摳它，沒想到怎麼摳也摳不掉，我驚覺不對，起身查看，才發現右腳掌中間靠近腳外側的地方有一顆透明的凸起物，我一開始判斷是個小繭，但怎麼也想不通為何我的腳會長繭，因為我並不時常行走，當時我的生活簡單，在家窩著做自己的事情，只有偶爾去運動，或去買菜。反正也沒有痛感，於是我就不以為意，只是有時無聊會用左腳趾去摳它，希望它能被我摳掉。

一切如常生活，直到有天我不小心踩到東西，又剛好踩在那個小繭上，我瞬間痛感傳到大腦，覺得開始痛的小繭已不是我熟知的那種繭了。上網查了查，覺得很像是雞眼，我並沒有覺得如何，記憶中，我小時候應該也長過，很快就好了，沒有什麼痛苦的回憶，所以我就沒當一回事。先生回家時，我跟他說了這件事，他也很輕鬆的說去藥局買個藥，塗一下，皮軟掉就會掉了。因為我們兩個都輕鬆的看待這件事，所以我很快的就放鬆，鬆到後來我竟懶得處理，甚至還忘記了，只有偶爾碰觸到凸起物才會想到...。

而我的懶散和不警覺，讓我的小凸起物，漸漸變成了中凸起物，痛感漸增時，我才想到要解決它。先生原本叫我直接去看醫生比較快，但我那時很奇怪，覺得不想因為這種小事去看醫生，就堅決要去藥局買藥擦。也不知為什麼，儘管去藥局買了水楊酸和專用OK蹦，我的傷口也只會表面脫皮，一直沒辦法根治，塗了塗沒什麼效果，我就停下來沒擦。加上當時我和先生正準備搬回家鄉，要整理行李，寄送很多東西回去，我每天都光想著搬家的事情，完全忽略了腳底的傷口，即使想起，也想著回家鄉再去診所看看吧，我就這樣一拖再拖。

回到家鄉後，先生載我去皮膚診所看醫生，醫生看到沒什麼反應，就簡單的說：「喔，是雞眼喔，妳這個比較大了，要冷凍治療，去隔壁診療室吧！」我聽到後嚇了一跳，冷凍治療欸，感覺好像一個手術一樣，是不是很嚴重，會不會很痛啊？我傻傻的問醫生說：「今天嗎？現在嗎？」醫生失笑：「不然妳要下一次嗎？」我內心惶惶，半推半就的到了隔壁診療室，護士拿了一根長棉花棒，突然打開了旁邊一個又長又大的壺狀物，白煙瞬間湧出來，護士另外拿了一支鐵製的舀匙，舀了一匙不知道什麼東西，然後用另一手的棉花棒去沾，我看著那不斷湧出的白煙，覺得自己也像蒸發一樣，冒出了陣陣緊張煙霧，手扶著我的右腳，另手擱在治療床上，兩隻手都已滿是手汗，我故作鎮定的微笑著，不發出任何聲響。

護士把沾了猛冒白煙的東西的棉花棒輕輕碰上我的雞眼，一下、兩下、三下，我都沒有知覺，正當我要竊喜，心想原來一點也不痛時，第四下開始有痛感從腳底竄進我腦門；第五下我感覺雞眼在尖叫；第六下我深知我擱在床上的手開始收緊；第七下我咬緊牙關，作為成年人我認為我應該勇敢不發出聲音；第八下，我開始哀爸叫母，在心裡問候髒話；第九下我試著讓自己的心平靜，告訴自己這一點也沒什麼；第十下我要十分克制自己，才能忍住不用腳去踢護士；第十一下我抬頭看天花板，感覺全身神經都在抖動；第十二下我已能冷靜下來，任人宰割不過如此；第十三下我已完全鎮定，沒有什麼能再打敗我的了；第十四下伴隨著護士說：「再一下喔～」，我已眼神死，盡量使用念力，告訴自己這不是我的腿；第十五下護士說好了，我卻無法動彈，我冷靜了三秒，才找回對自己身體的支配權，放下腳，輕輕的、不碰到傷口的套上拖鞋，跛腳拖著拖鞋緩步走出診療室，一向很愛內心小劇場的我，在那一刻，上演了悲情女角，嘴裡嚶嚶的發出可憐聲響，恨不得奔去先生懷裡，控訴護士欺凌我...。

先生看著我一拐一拐走出診所，有點不敢置信，他以為會像他小時候，醫生開個藥回家塗一塗就好了，沒想到我卻是一臉痛苦的跛腳走出來，我叨叨絮絮跟他說整個過程，腳還一邊晃呀晃的，痛感像一個地縛靈一樣，牢牢抓著我默默變大的雞眼，還想順著我的腳往上爬，我只能努力用意念阻斷腳和腦袋的連結，加上不時晃動來輔助，假裝腳的痛感與我無關才能稍微不那麼疼。我爬上機車後座，才想起護士在最後我出診療間時，說了一句：「妳自己數十天，十天過後再回來冷凍喔！」我趴在先生後背，哭喊：「怎麼辦？十天後還要來冷凍啊！」面如死灰。

在冷凍後的日子，我變成實打實的跛腳小姐，上下樓梯都得用跳的，偶爾調皮的用四腳獸方式爬上樓梯，偶爾用我的大屁股在平地移動，總之盡可能避免使用我那已可憐被整治的右腳。在冷凍的當天和後兩天是最痛的，是那種先生睡覺時，腳不小心碰到我的傷口，我會從睡夢中驚醒大叫一聲，或者走路不小心碰到，必須先停下來在口裡默念各種髒話，才能把痛感驅逐的痛。我實在沒有想到，我這一拖，竟然造成了這可怕的結果，簡直給我上了一堂血淋淋的課：小痛不治，拖成大痛，其痛自受。

我以為我的這堂課程會是短期課程，繳兩三個禮拜的學費、跛腳體驗和痛感贈送，就應該結束了吧？第一次去是美好的四月天，天氣涼爽舒適，已經沒有了寒氣，而暑氣仍尚未到來，正是美好，然而每十天去，接受雞眼疼痛轟炸後，護士總對我說：「算十天喔，到時候再來！」我從一開始的四月乖乖聽話，到有點煩躁的五月，六月漸漸冷感，想說好啊，繼續吧，本小姐我已經不痛了，這點痛已經不算什麼了哈哈哈（仰天長笑），七月突然開始憤怒起來，覺得搞什麼，我的皮以超慢速度生長和褪去，平衡之下，我的雞眼一點也沒有消下去，反而一直在原地生存的好好的，我習慣了痛感，並不代表我也習慣你（雞眼）的存在啊！八月我開始詢問醫生護士，我還要多久才會好，醫生在診間跟我說：「唉呀，妳這快好了，頂多再兩週吧！」我心裡一喜，帶著總算要解脫的心情進到診療間，護士看到我的雞眼說：「妳這多久了啊？」我還很開心的回答：「已經快五個月了喔！」護士聽完，又仔細地看了我的雞眼，說：「妳這還要一段時間欸！」我聽到瞬間臉都垮了，隔壁的醫生聽到，立刻大聲又帶點嬉笑的說：「不會啦，快好了吧？」護士在我面前也大聲的回：「可是她這個還很厚欸！」然後就聽不到醫生的聲音了。我心裡突然火山爆發，覺得又憤怒又難過，我跛著腳走出診所，立刻就跟先生說：「我要換診所！」

明明只是一顆腳底的雞眼，但因為我會害怕走路的時候繼續磨到它，總是非常小心的行走，感覺整個走路姿勢都快變形了，也因此，我不敢去跑步，或多做什麼運動，也不敢去游泳怕會感染。雖然痛感已經在多次折磨之下，使我的知覺駑鈍掉了，我甚至每次護士治療的時候，都會默默希望她愈大力愈好，再痛都沒關係，只要讓我趕快好，我再痛都忍得了，我是用這種心態在祈願我的雞眼快點好的，但那醫生的態度讓我覺得很難受，一副我是肥羊一樣，看到我來就送我去冷凍，也不用查看我的傷口，就能宰我一次掛號費，雖然這可能是被雞眼搞得心靈有些脆弱的我多餘的幻想或揣測，需要找個人來稍微怪罪才能安慰一下自己，因為明明知道罪魁禍首是當初不早點解決的自己...。一直無法痊癒的雞眼，就像我心裡的一根刺，漸漸變成我心上的壓力，隨時會讓我的負面情緒爆炸，明明只是一顆腳底的雞眼哪，我卻因此而有時感到憂鬱和憂傷，我簡直難以想像那些要跟長期附著於自己身上的病痛共處的人們有多麽的痛苦和難受，我僅是那最最最容易，且會康復的幸運的人，我都會因而抓狂，他們又該如何心平氣和呢？

換了診所，治療我的醫生會看我的傷口，親自拿冷凍噴槍（第一次看到新傢伙我很新奇）幫我冷凍傷口，痛感雖甚上間診所，但我卻已病態的覺得太好了，愈痛愈好啊！除了先擦傷口凍傷的藥，之後幾天還要擦水楊酸，這是上個診所沒有的，我很勤勞又細心的照顧傷口，再次相信這個醫生，會讓我的雞眼早日痊癒。這時候是九月了，酷熱的天氣漸漸要到尾聲，這個醫生要我每個禮拜去，我總是準時抵達。有天我忍不住問醫生：「還要多久才會好？」醫生說不一定，有些人皮薄兩個禮拜就能好，有些人皮厚就要兩三個月，我苦笑的對他說：「可是我已經治療半年了...。」他聽到後好像有點憐憫我，問我：「那我噴大力一點，會痛一點，可以嗎？」我還不點頭如搗蒜？我拚命點頭，希望他最好一次把這跟著我許久的雞眼一起噴飛掉吧！多痛我都忍得住，咬破嘴唇我都不怕！！！

到了十月，逐漸感受到秋天的腳步，天都涼了，我的雞眼還死賴著我不走，說實話我有些絕望，在網路上看有人去做手術，花了五千五百元，我緊張的數了數我大概花了多少，算來發現起碼也有三千了，人家手術花了一天五千五百元根除，我已經花了七個月三千多了還遙遙無期，我瞬間感到無望又憤怒，加上傷口附近癢得不行，我就拚命的擠弄它，帶著怒火和衝動（真是不良示範），於是我的傷口就感染了，不停流出液體。

醫生看了之後說不能冷凍，必須要擦藥等傷口好，不過因為我一擠，增生的角質不小心都被我擠出來，看見了裡頭完好的肉了，醫生說：「如果沒有再流液體，妳摸摸看如果裡面的肉是新生軟軟的，就可以不用來找我了，如果還是長硬皮，妳再過來冷凍！」我有點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幸福，彷彿我奔了很久的長途旅程，突然有終點旗幟映入眼簾的感覺。

現在我每天都會看著我那一圈雞眼洞穴，細思究竟這是好了還是還沒好？究竟這觸感是新肉還是硬皮？我想我這次還是再花一次錢好好做確認吧！畢竟去了如果已經好了，還能聽見醫生告訴我，我這七個月以來每次去看診都希望聽到的那句：「已經好了喔！」那該會是多麽神聖美好的一句話啊...。

沒想到我會因為雞眼寫了這麼長的文章，我只是想記錄一下這個過程，也給自己警惕，不要再輕易的懶散和不警覺了，很多事情一拖再拖就是會壞事，一時的疏忽，就要用很長的時間來彌補和復原，例如錢財或者時間，還要花上一些心力，來排除小傷口帶來的壓力和不適。

雞眼啊雞眼，希望這次我能真的和你說再見了，謝謝你教會了我一課，你離開吧，我會永遠記得你的，放心走吧......。

"A good plan violently executed now is better than a perfect plan executed next week."                                                                                                          
                                           -George S. Pat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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