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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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就是做真心喜歡做的事而感到幸福

斷命 IX

這個男人給了她生命,並剮心剉骨地奪走,現在她是一個活著的死人,不然怎麼能夠如此淡漠地承受這不可承受的生命的重量,忍受那心臟每跳一次就把心往刀尖上送的刺心的事實。
Drawing by AI

黎明前,戈燕青拖著精疲力盡的身心回到家,看到李和堃坐在床上打盹等候她,心裡的滋味難以形容。已經過去六個禮拜了。這個男人給了她生命,並剮心剉骨地奪走,現在她是一個活著的死人,不然怎麼能夠如此淡漠地承受這不可承受的生命的重量,忍受那心臟每跳一次就把心往刀尖上送的刺心的事實。

燈泡壞了,無煙燭火把他們的影子照得很大。李和堃知道她喜歡在睡前點精油蠟燭,讓房間瀰漫偽自然的香氛,雖然他們偶爾也在房裡抽菸。燈泡剛好壞了,蠟燭燒了一夜,空氣中盈滿濃重的精油香味。標榜能令人放鬆的東西,太多了反而令人窒息,尤其是在這種煩躁又絕望的時候。

她不明白李和堃怎麼還能夠對她有性慾,更不瞭解的是,她的身體並沒有拒絕。有時候他們也做愛,過程甚至比以往更殘忍,比過去更激烈,彷彿狠狠往死裡去,往無底絕望的深淵墜落,彷彿來到谷底的高峰,來到墮落的極致,反正都已經走到了這裡,還有什麼比現實冷酷?還有什麼穿越不了的禁忌?道德不過是一堵無形的高牆、自由出入的監獄,唯一過不去的是自己。豁出去,全部豁出去吧!活著與死去無異,兩者都需要勇氣,尤其是像死一樣的活著。這條墜落之路永無止盡,只有死亡能讓他們得到安息。

她吹熄蠟燭,在黑暗中點菸,深吸了一口,然後冷冷述說女兒最新創造的驚人事蹟,但是威純在電話裡說的話,她卻沒能說出口。

昨晚盛軍打電話找她的時候,他們正準備就寢,盛軍口齒不清,像醉得很厲害,然而痛苦的意識卻還清醒著。戈燕青和這個夫家的姪子一向處得不錯,年輕人大都喜歡她率真的性格,只有她自己的女兒與她不對盤。戈燕青想像不到盛軍有什麼煩惱必須在這個時候找她說,直到他崩潰地說出重點,像個闖禍的孩童那般控制不住的哭泣。盛軍沒有人可以說,爺爺奶奶爸媽叔叔都是不能面對的人,他只能求助於嬸嬸,這個通情達理像朋友的長輩,這個嫁進李家的外人——多麼諷刺,要是他知道她微妙複雜的身分,會不會再考慮考慮——雖然她是威純的母親。

戈燕青匆忙趕出去找盛軍之前,只跟李和堃說朋友家裡有急事需要她幫忙走一趟,去去就回,沒想到回來已經快天亮了。

她到的時候,盛軍已經安靜下來,然而她看得分明,那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更巨大的崩潰已來到臨界點的邊緣。

打擊接二連三,戈燕青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夠撐得過去,至少她現在的感覺麻木無情,像獲得免疫。

盛軍默默喝著戈燕青為他準備的熱蜂蜜水——她自己也很詫異,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如此冷靜,記得帶熱蜂蜜水替他解酒——他住的旅館是臨時找的,簡陋,便宜,隔音不好,在房間裡能聽到各種聲音,包括電梯升降時引擎噠噠的哽咽。戈燕青學會了耐心,在愈來愈沉重的闃寂中,門外的噪音愈來愈淡,成了無意義的背景。她在溫柔的冷靜中支持著並穩住盛軍,她知道他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所以她給他安靜陪伴的認同和瞭解,不給他嘮叨和責備。

事發的過程已經不再重要,她學會了已然發生的就讓它過去,重點是面對。

「面對業力的態度決定命運。」她忽然想起盲人算命師的話語,又想到她看過的一本書上說:「業力是你面對事件的態度和反應。」

所以業力無論如何都會發生,關鍵是如何產生,或產生了什麼,還有我們面對它的態度,是這樣的嗎?

「沒有過不了的事,只有過不了的念頭。」

戈燕青好幾次去廟口找那位算命老先生,但是他好像憑空從這世上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盛軍一開口就停不住似的,他滔滔訴說著威純種種的好、種種的委屈,到現在他都還處處迴護著她,說他們只是純潔的兄妹之情,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到最後失控了,他說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戈燕青太清楚威純的技倆,她簡直把她的堂兄玩弄在股掌之間,這難道是近親相姦的報應?一層層環環相扣的報應下去?她在心裡深深的嘆了口氣,不能不耐著性子聽盛軍說下去。他說威純愛他,執意生下他們的孩子,又說威純不在乎盛軍願不願意負責,反正這個孩子無論如何是李家的。

聽到這裡,戈燕青覺得自己快爆炸了,然而她告訴自己必須撐著,她不能先倒下。看著盛軍這孩子,她心想他真的是嚇壞了,如果能讓他暫時失憶該多好。然而事情總是要面對的,不管是誰的錯。

一時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撫盛軍,更無法給他任何「沒事」的保證,然而她現在唯一能做的是讓盛軍先冷靜下來,好好回去過他的生活,所以她必須要給出承諾,即使無法保證,也要全力以赴。她壓住他的肩膀,拍他的臉,把他從混亂的囈語狀態中叫回來,讓他正視她的眼睛,告訴他:「從現在開始,你聽我說,這件事你不要管,好好睡一覺,暫時把它忘記;我知道這很難,但是聽我說,你一定要做到。相信我,我會把事情處理好,你就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答應我,不要跟威純再有任何牽連,你好好過你的日子,把這當作一場夢,明白了沒有?」

「可是,」盛軍疲倦通紅的雙眼不斷湧出淚水,潸潸地往下流。

「沒有可是,相信我,我是威純的母親,我瞭解她,」這是戈燕青此生撒過最大的一個謊,然而箭在弦上,騎虎難下,她只能這麼說。「答應我,已經發生的就讓它過去,因為沒有辦法改變了。我會讓威純把孩子拿掉,送她出國——」如果早把她送出國就好了,但是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你什麼也不知道,把所有事情都交給我。你可以相信我嗎?」

盛軍像個脆弱的孩子似地點點頭,純潔地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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