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命 VI

有時候，李和堃感覺威純就像一隻被豢養在人類家裡的小野獸，她不安於室，父母對她來說比朋友還不如，彷彿生養她的機器，而她手裡握有控制他們的遙控器。威純一長到能夠獨立行動的年紀，大約十一、二歲，就開始有不回家的紀錄，跟一些比她大的男女朋友宿在外面，到了十六歲，家基本上和任何其他地方沒什麼兩樣，只有她突然想回來的時候才回來。學校她倒是有在去，成績中下，他們夫妻想找女兒的時候，家不是最有把握能找到的地方，而是學校；或許是因為她捨不得放棄學校這個舞台，也或許只有學校才能讓她找到新鮮安全的對象，沒有人知道。

李和堃心裡也覺得納悶，她從哪裡來的生活費？除了他不忍女兒在外面吃苦，見到她時會給她零用錢之外——戈燕青一逮到她就打罵，對女兒失望之餘就是憤怒，到最後只剩下冷漠的絕望——李和堃想像不出來威純在外面是怎麼過生活的。

他當然想像不到，威純不缺花用，因為她用身體賺錢，網路的力量無遠弗屆，她年輕漂亮，在網路上開個色情視頻就能賺錢，輕而易舉，而且身邊捨得拿錢給她花用的男人也沒有少過。

當戈燕青提議把威純送去國外，李和堃一時間非常排斥，覺得現在這種情況已經很難得見到女兒，如果送她去國外，那麼見到她的機會不就更少了。然而事後靜下心來想一想，燕青的顧慮也不無道理，但他終究狠不下這個心。

過年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回去爸媽家圍爐，李家只有兄弟兩人，兄長李和清也只有一個兒子，叫盛軍。盛軍大威純四歲，兩人感情融洽，比親兄妹還要好，雖然住在不同城市，不常有機會碰面，但一見了面就有說不完的話。

威純的事李和堃和戈燕青都瞞著兩邊的長輩親戚，再說李威純一回到爺爺奶奶家也意外的表現得特別乖覺，像個天真無邪的處女。威純喜歡這位堂哥，所以只要能夠見到他的場合，威純就不會缺席。不見面的時候，他們在網路上也常有互動；威純在不同社群中有不同面貌，網路上的身分一大堆，所以盛軍一直還沒能發覺堂妹的秘密。

爺爺奶奶對這兩個漂亮的寶貝孫子都很疼愛，就算心裡偏愛盛軍多一點，也從來不會表現出來。戈燕青知道婆婆不喜歡她，溫順的大嫂比較惹人憐愛，但她還是一樣直來直往，對那些曲折的心理劇和小動作不屑一顧，也很不耐煩她婆婆的那些弦外之音、言外之意，她要嘛裝傻，要嘛把話挑明了說，全憑她一時的情緒，有時把她婆婆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見了她總是沒有好臉色，而她就當作沒看見，渾不在意。

威純意外知道她媽媽在追查身世之謎，就是在過年這期間發現的。初二那天早上，威純跟爸媽從爺爺奶奶家出發，趕去療養院看外婆，回到家已經很晚了。威純家裡待不住，想溜出去，不巧聽見戈燕青在外面講電話。威純看她媽媽神神祕祕的，與她尋常在人前大剌剌的嗓門相去甚遠，心裡還以為她在搞外遇，很興奮也很有興趣深入瞭解，躡手躡腳地躲在暗中偷聽；沒想到雖然沒有外遇刺激，卻也熱剌剌的讓人丟不開。

原來春霞的大姊不想介入，趁過年回娘家，把當年的畢業紀念冊找出來，託春霞拿給戈燕青，讓她去找燕瓊過去的同學打聽。但是有一個棘手的問題，燕瓊懷孕後休學一年，後來復學也沒有再回到原學校，直接轉去別的學校就讀了；事情過去那麼久，恐怕記得她又同時記得那件事的人寥寥無幾。然而不管怎麼說，戈燕青都不肯放棄，真相近在咫尺，沒有道理因為一點點困難就忍住去掀開它的衝動。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我有把握那個人一定在畢業紀念冊裡，」戈燕青道，「如果能找到我姊——到現在她還是很難改口叫她媽——的相片，也許就能找到對這件事情有印象的人。」

「到哪裡去找妳姊的相片，妳不是說她的相片都在那次火災裡被燒掉了嗎？」

「總是會有人有她的相片，」戈燕青想了想，忽然說，「對了，去我姊畢業的那間國中找不就有了。」

威純聽到這裡覺得有點沒意思，反身想走，但接下來戈燕青忽然說了一句話，讓她心跳加劇，腦中疑影重重，勾起了她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戈燕青說：「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知道讓她懷孕的人是誰，雖然我不一定會去認這個爸爸，但至少我要知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