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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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就是做真心喜歡做的事而感到幸福

斷命 III

(编辑过)
是命也好,是運也罷,橫豎有個出口,一個解決之道,人看不到的地方,神看得到,這便是人來求神的因由吧?
Drawing by AI

那是個嚴酷的陰天,冷雨絲絲下個不停,戈燕青雙手合十,跪在廟堂大殿上;她十分抗拒燒香,所以堅持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心中對廟堂之上的那些虛無飄渺的神祗對話。起先她不置一詞,腦中像被徹底洗過那般幽微空白。然後她終於開始喃喃自語,就像在對自己的煩惱說話,把煩惱說給煩惱聽,求煩惱把煩惱帶走,給她一條活路。她的那個叫春霞的朋友還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教她如何向神明求助,但她充耳不聞,沉浸在自我構築的協議空間,跟漠然俯視人間的祂們請教玄機、討價還價。

是命也好,是運也罷,橫豎有個出口,一個解決之道,人看不到的地方,神看得到,這便是人來求神的因由吧?

戈燕青不信什麼收驚卜卦,她只相信眼前那個隱約浮現的答案,會在她的靈感中電光一閃,就像她所從事的工作,設計。她設計她所能設計的所有東西,包括每天踩在腳下的大門地墊或提供睡前凝視的天花板。她沒有自大到以為那些可愛的成果全靠她獨立完成,她疑心(或不如說寧可相信)整個宇宙的運作並非意外,那潛藏的不可見的推力也許是神的一根手指,或許如今正落在她頭上,化成電光一閃的靈感——然而這也是她最感衝突的地方:既然如此,隨時隨地都可以是廟宇神殿,為什麼非要到這裡燒香跪拜磕頭求取心安?

她不懂,也不想在混亂的現在弄懂。如果來到這裡是解決問題的條件——反正那是神的工作,她不可能全部想通,或者她以為她所知道一切通通都是無知的衍伸——如果真是如此,她願意配合。

話也說完了,神也拜過了,戈燕青覺得沒有白來,至少她盡力了。

跟朋友走出來的時候,廟口擺攤論命的老先生投過來的那種眼神讓戈燕青心頭一震,他一句話都沒說,卻讓戈燕青邁不開腿,索性站住了。她還在品味心頭那無端一震的朦朧滋味,彷彿電光一閃劈下造成的連鎖效應。

「妳想算命?」朋友一臉不可置信,詫異的目光中隱含一絲若有似無的興奮。她以為的戈燕青是個不信命的人,強悍到可以主宰人生。

戈燕青搖搖頭,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在做什麼,因為她已經在老先生的一個簡單的邀請手勢中坐下來。

然而坐下來的同時,她才發現老先生是瞎的。

那個眼神是怎麼回事?她心中張口結舌,震驚後的茫然在她臉上一閃而過,只留下急欲一探究竟的冷靜緘默。然而與此同時,一股不知哪裡來的力量,忽然把退縮在幽遠深處的那個小女孩的影象拽了出來:她牽著姊姊的衣襬,在煙燻繚繞的記憶中跟著燒香拜佛。那個不快樂女子的臉龐依然模糊難辨,但其身分已不容置疑。

戈燕青從來沒有算過命,她母親也不像別的母親那般迷信,所以農曆生辰這種東西就像屢有爭議的陳年舊事,本來虛無飄渺,就算她母親知道,約莫也是悄然淡遠、不復記憶。然而瞎子有瞎子的辦法,他問了國曆生日,準不準確不打緊,說是「僅供參考」,因為他會摸骨。

「此命不見官煞,暗合偏財傷印,刃星無制,」盲人算命師娓娓道來,「故此,夫不以為夫,父不以為父。妳命中——」

「等一下,什麼是夫不以為夫,父不以為父,那是什麼意思?」

瞎子一雙眼睛瞅著她,那眼神明明是死的,卻好像可以穿透她,讓她打從心底泛疙瘩,不舒服。她等著,然而他好像沒有聽見她說話,繼續往下說:「妳命中帶劫,業力纏身;儘管刃劫重重,運勢卻極強。眼下流年不利,水山蹇,縱有難關,也都在一念之間。」又道:「妳上無兄姊,下無弟妹,十歲喪母……」

不準,戈燕青心中想道,我有個姊姊,母親健在,說什麼無兄姊弟妹、十歲喪母,可以不用算了。然而她還是忍不住聽下去。一旁的春霞卻有點欲言又止,但是她深知戈燕青的脾氣,她最討厭人家插嘴她的私事,除非她問她,所以春霞也一聲不吭。

「二十四歲成婚,二十五歲弄瓦。一生孤傲不群,不喜受人支配,適合自己關起門來做事;創意類的工作最好,其次從商。」

這倒是沒錯。戈燕青心想。

「我想問我女兒………」就估且一問吧,死馬當活馬醫。

盲人算命師問了威純的生辰,戈燕青倒也還記得,只是不確定有沒有記錯。瞎子聽完便低了低頭,說道:「此命官煞混雜,命犯紅艷煞………」他忽然停頓,彷彿不願再說,「總之,命由業,運由己,面對業力的態度決定命運。命中注定妳要經歷妳女兒的這個業力追索,這是你們的共業,必須你們一起共同穿越。煩惱擔心都是多餘的,這是血緣的關係,無解。」

「無解?」戈燕青生出一股無名火,難道結論只是一個「業力追索」就完了?她壓下情緒,耐著性子再問:「你說血緣的關係,是基因的問題嗎?還是遺傳?」說著她自己也覺得好笑,這跟遺傳能扯上什麼關係?

盲人算命師搖了搖頭,若有所思道:「想要答案,自己找。找到了是幸,也是不幸。但我奉勸妳,不去找,順其自然反而好。」

這是什麼狗屁建議?我問你就是想要答案,你竟然叫我自己去找?算命錢這麼好賺?戈燕青雖然心裡這麼想,但大庭廣眾的,她也不好發作,起身付了錢要走。瞎子「欸」了一聲,道:「沒有過不去的事,只有過不了的念頭;已經發生的,就讓它過去吧!」

戈燕青有點不情願的說聲謝謝,提腳快步走開,春霞邊走邊跑地跟上來,輕聲問她:「準不準?」

戈燕青沒好氣的搖了搖頭,說:「算命嘴,隨便聽聽就好,就當作捐錢做善事。」

春霞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好半天沒說話,上了車才猶猶豫豫的問道:「我以前好像聽妳說過,妳姊姊是在妳十歲的時候往生的。」

「是啊,怎麼了?」

「其實,呃………」

「有什麼話直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這樣的,」春霞舒了口氣,好像不知該不該講的樣子,「妳知道的,我們從小做鄰居的時候就認識到現在,有些話我也是從我媽跟別的鄰居斷斷續續的閒話中聽來的,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她們說——我說了妳可不要生氣——」

「好,我不生氣,妳快說,急死我了。」

「她們說,妳姊姊才是妳媽,而妳媽其實是妳外婆。」

「妳說什麼?!」戈燕青腦中眼前像瞬間被引爆炸彈,一片空白的電光石火,突然反射性緊急煞車,差點釀成連環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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