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逍
徙逍

成功就是做真心喜歡做的事而感到幸福

觀影淺談.老片新看|極地禁戀|偷情|色,戒

+極地禁戀(Far North)

改編自英國女作家Sara Maitland的短篇作品,在楊紫瓊精湛的詮釋中,逐步透析出一個女人終極孤絕的命運。極圈廣漠雄偉的景象震懾人心,活在裡面的代價有時殘酷得使人動容,但更教人驚心動魄的卻是深不見底的人心和複雜難以叵測的人性。

在極地冰原上令人顫慄的冷酷人性背後,隱藏著巨大的辛酸和寂寞。當村落的巫師預言薩伊娃是個詛咒時,便開始了這個壓抑的故事。在死寂的北國凍土上,冰天雪地,人為了生存可以強悍可以殘酷可以不怕犧牲,但為了愛情,人可以做到什麼地步?或許巫師的預言直直切進了薩伊娃深心的陰暗面,然而一切未嘗不是因為受到歧視而離群索居的生活,造成(或啟動)了人性底層的反撲。倒果為因的惡性循環成就了驚悚的悲劇。

也許從一開始,薩伊娃親手劃開與她唇齒相依的雪橇犬的喉嚨,為了活下去,就可以預想到她在寂寞的窒息中迫切想要吸一口氣的激烈願望,她心中的愛已經在險惡的環境和對人群的恐懼中扭曲,如果說她有恨,那麼也只是殘存在寂寞的巨輪之下的渴望的屍體。腐爛發臭的恐懼。諷刺的是,她的不幸來自於她的惻隱之心——收養了安雅及一時心軟救活羅克——因為她的心被巫師的預言詛咒了,而她是注定孤獨終老的。

涉世未深的安雅有著最原始的風情,而她也懂得賣弄這份風情。男人羅克的出現離間了母女相互依存多年的情感,而薩伊娃冷靜孤絕的世界也正緩緩在青春的流逝、寂寞的蠶蝕和難堪的背叛中逐步崩潰。雖然她選擇冷靜直視她的悲劇,卻無法承受悲劇的重量。在壯濶的大自然中,人的渺小顯得如此無助而空虛,薩伊娃陰暗的內心就像深邃逼仄的峽谷,她走不出去,所以別無選擇。這是身為一個被詛咒的女人的悲哀,也是整個充滿偏執狂的世界的悲哀。

+偷情(Closer)

兩男兩女之間的故事,一場愛與人性的描摹。

一個女人,墓園裡借來的名字愛莉絲,丟掉名字等同丟掉過去,她要重新掌握自由與愛情。一個男人,不能滿足於一個女人的愛,像個孩子般任性的男人。他們相遇了,在人潮熙攘的倫敦。

娜塔莉波曼把一個除了愛情與自由,什麼都無所謂、可愛又率性的女人演來得心應手,她對裘德洛所飾演的丹深情不悔,即便發現丹正在她眼前偷情,為了留住他,一個如此率性的女人可以就這麼哀淒的面對鏡頭視而不見,隱忍下來,以兩行清淚來博取同是女人的安娜(茱莉亞羅勃茲飾)的同情,抑或知難而退。

同樣是女人,安娜和愛莉絲有很大的不同。愛莉絲敢愛敢恨,勇於面對(或逃避?)亦無畏放手;安娜則是活在道德陰影與愛情魔障底下拔河的凡人(誰不是呢?),她唯一有勇氣把自己攤開在愛人面前的時候只有兩次:一次是和賴瑞(克里夫歐文飾)談分手,一次則是為了擺脫賴瑞的糾纏奔向真愛(丹)時以肉體換取愛情。撇開她這兩次壯烈的行為幾近於拖泥帶水彷彿情勢所迫不說,好不容易勇往直衝的後果實在令人難過。

女人和男人對愛情的觀感真的非常不同(儘管事實上男女並非如此截然分明)。女人為了愛情,能以不同程度和方式拋棄或出賣一切(包含肉體),男人的愛情卻往往夾雜著對肉體的獨佔性,以及對雄性能力的迷思,這可以從片中兩段精彩穿插的分手戲看出來(從這裡也可以看到男人和女人提出或面對分手時截然不同的態度),尤其是安娜與賴瑞分手的那段,著實令人發出會心的一笑。後來安娜以為答應賴瑞最後的溫存即可與丹雙宿雙飛,怎料到丹會因為安娜的為愛犧牲而指責安娜背叛;安娜無法理解,一個信誓旦旦愛她的男人,竟然無法容忍她為了愛他,為了追求彼此的幸福而出軌,甚至對象是那個無論如何也只比過去多一次的前夫。

那一次是關鍵,同是男人的賴瑞非常清楚,男人可以允許自己背叛,卻無法忍受女人出軌;丹可以瀟灑地拋下為他犧牲的女人,卻無法忍受女人理性的拒絕,也因為如此,他最初被安娜拒絕時,才會使出下三濫的手段,在網路上冒充安娜,淫言穢語去勾引賴瑞。丹也許只想藉此羞辱一個拒絕他求愛的女人,設計賴瑞去水族館與渾不知情的安娜碰面,可他萬萬沒料想到,安娜和賴瑞會因此而結下不解之緣。

丹後悔了,得不到的女人最珍貴,而他也非常清楚,安娜的心還在他這邊。一開始認識愛莉絲的時候,他就是個有女朋友的人,他似乎很習慣活在兩個女人之間。愛莉絲把她的過去給了丹(丹以她的故事出書牟利),把她的現在給了丹,未來也肯定是丹,雖然後來丹辜負了她。然而等到丹悖離了安娜,又後悔回去求賴瑞把安娜還給他,像個手邊沒有玩具就活不下去的孩子般軟懦哭泣時,愛莉絲還是願意接受他。

但是愛莉絲的愛還是有極限的,她比所有人都瞭解丹,除了賴瑞。賴瑞是以男人的角度來瞭解丹,進而重組自己的籌碼,鞏固自己的堡壘,也用來報復對方,可是愛莉絲不同,她愛丹,所以她瞭解,一旦她把真相說出來,愛就不可能在了,即便那是在分手後因為寂寞而發生的意外(或意料中事也好,根本是丹管不著的事)。

人總是對謊言特別感興趣,卻把真話晾在一邊不肯相信。為此,賴瑞花了相當的代價去買愛莉絲的真姓名,即便買到了,他也不肯相信。愛莉絲非常清楚男人,真話或謊言,率真或睜隻眼閉隻眼,或許是因為她的職業,每一個拿捏好的分寸都是為了保護自己免受傷害,但是看似世故的她,畢竟是天真又寂寞的,在愛情這場戰爭裡,亡羊補牢為時已晚,她已經被逼到了角落,只能把一切丟下。

跟其他人比較起來,愛莉絲的分手乾脆多了,她的決定幾乎只花了摘折一朵玫瑰的時間,並且沒有任何回頭商榷的餘地。她幾乎是個沒有人生目標的女人(安娜至少有她的興趣和事業──以底片擷取陌生人的靈魂來賣錢,就跟丹以愛麗絲的故事來賣錢相去不遠),愛情幾乎是愛莉絲的全部,因此她可以率性的把它統統丟掉,換個地方、名字,只要青春和美麗還在,就可以重新開始。她非常瞭解這一點,因此她可以斷然說:「我不愛你了。」

留下勝利的賴瑞,委屈求全的安娜,和兩頭皆空的丹,獨自面對他幼稚的心碎。

「愛在哪裡?我看不見,摸不著,感覺不到。」

愛莉絲是對的。愛沒有形體,任憑塑造拿捏。

+色,戒

李安的細膩又再次在這部電影裡表現得淋漓盡致,我看到他用鏡頭說故事的功力一次比一次動人。

這部描寫女特務與漢奸的電影,把原著的真實性搬上我們的心。張愛玲的文字功力無庸置疑,有了她凝塑出的骨架,電影給了這故事血肉,相得益彰。改編後的劇本明顯豐富嚴謹,人物刻劃也更細膩深刻。

首映前最具爭議的性愛場面,在看的同時反而五味雜陳;性的表現雖然不是唯一的方式,卻可能是最直接有力的。如果沒有那幾場抑鬱、掙扎、內相化的床戲,男女主角間繁複情緒的拉鋸在交合中迸濺而出(甚至可以說性愛是他倆心靈私處的溝通),那麼王佳芝最後做出的決定,可能就不是「這個人是真愛我的」這麼一聲轟然就能說得清楚。

書中的易先生多少顯得低聲下氣,可電影中的梁朝偉卻完全處於主導地位,他的戲在眼神、動作和簡短零星的對話中堆積權威,在粗暴的性愛中達到頂顛,凸顯出隱藏在他真實性格裡殘忍的柔情。影片中,無論是上樓前照鏡那一幕(因為知道有一個吸引自己的女性在上面),麻將桌上連打兩次七筒(不知是湊巧還是有意,「七」暗合「妻」字,頗耐人尋味),或借吃點心默記王佳芝的電話號碼等等,那些個眼神、舉止、話語在在暗藏城府,每一鏡都含情載意。

易先生在工作上必須武裝自己,生活上也幾近無趣,連個電影院都不能也不敢去,即使對一個女人動心也得小心翼翼,也只有在床上能讓他為所欲為,儘管害怕把自己整個交出去,也因此更顯刺激。

書中的易太太在外型上跟陳沖有些出入,但電影的效果反而更好,陳沖收放自如的演技把易太太演活了;易太太也許並非完全沒有感覺到丈夫的出軌,但她可能選擇不去發現,或根本已經瞭解到怎麼做才是最適當的「符合利益」。牌友裡面有眼尖的也只能心照不宣。書中又說佳芝在麻將桌上疑心馬太太吃味──因為自從她(佳芝)來了,一切都以她為中心──這些電影都沒有明說,全以眼神和看似平常的對話演出來。

在第一場和易太太對戲的那一幕,王佳芝就充分顯示出她過人的膽識。她是個做特務的料,可畢竟是沒受過訓練的血肉之軀。她除了秉持一腔愛國熱忱之外,內心挾著一股怨恨,不肯白白犧牲掉童貞的怨恨,如果當初給的是鄺裕民,那麼後來易先生如毒蛇般鑽進她的身體,可也未必能鑽入她的心。鄺裕民遲來的表白只換來王佳芝的怨懟:「三年前你可以的,為什麼你不?」現在已經太遲了,易先生的情和慾慢慢滲入了她的心。試想一個從沒有談過戀愛的女大學生,把童貞給了國家和一個自己不愛(其至有點討厭)的人,緊接著要跟易先生「假戲真做」,他至少對女人已經有相當的經驗,是不是更容易佔有她的心?其實她不是沒有機會殺他(床邊的槍,蒙著他臉的枕頭——實際上從一開始她就一點一滴淪陷了),但有時候兒女私情似乎比國仇家恨要來得真實——在王佳芝心裡,無意萌生的愛意是現實惡夢裡的一場美夢,惡夢美夢緊臨而居,醒來就什麼也沒有了。

看得出編劇對暗殺過程的情節鋪排的用心,特務單位從頭到尾監視他們這群學生的美人計,要比後來他們和一個地下工作者搭上線合理多了,中間幾個幽默的妙點也加得很好。王佳芝和上級姓吳的那兩場戲讓整個暗殺動機更趨完整,尤其女主角的那場自白,把她內心的掙扎整個白熱化,燙得她撐不住,吐血似地一連串從嘴巴裡流出來。男人把女人當作武器,王佳芝的悲哀太刺人,背負國仇家恨的吳先生受不了,天真的鄺裕民又能體會多少?

有一幕王佳芝好容易等到了易先生來找她,她卻口口聲聲說恨他,除了任務式的調情技倆,更多的是不是因為她已經分不清到底是愛還是恨了呢?

她的怨,她的愛,都在給易先生唱的曲中表露無遺,精細冷酷的易先生也不禁動情,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其實還沒有真的做好決定。最後她還是救了他,哪怕只是一時的衝動。封鎖時,王佳芝拿出藥丸,她可以立時飲藥自殺的,但她沒有——是為了贖罪?因為她帶累那些人陪她一塊死。歸還鑽戒的舉動,是否意味著在深心處對他還有一絲眷戀,想在死前見他最後一面(盼望他刑求她),抑或奢求動之以情呢?

原著上說「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易先生快刀斬亂麻,心痛、不捨都無濟於事。她會怨恨他的吧,或者不。最後他在她住過的房裡濕潤了眼睛,易太太在門外隱約的疑惑(他真下了感情?或同情?),還有他眷顧她時回首的影子……在李安的鏡頭下,「無毒不丈夫」的男子也有他的柔情。

值得嗎?也許有人會這麼問。

答案就在惘然記的前言,張愛玲說的,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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