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鴻璽
黃鴻璽

練拳多年,身體逐漸敏銳,對天地萬物產生好感,喜歡觀察人,漸而親近文字。雖不曾在筆下耕耘,但不可一日遠離書,人生軌跡混亂,跑到北京經營客棧,一走十年,天地之間見自己。尚未不惑,整天胡思亂想,工作之餘,紀錄下生活種種,給下一個十年後的自己。

丹馬

Matt 是我大學時期最好的朋友之一,最好的朋友不僅是友情上,有時候也是因為他是最讓我擔心的人之一,但我們確實是非常好的朋友,最近重新閱讀余華的【兄弟】,50萬字的小說,停不下來的文字沖刷,感受書裡40年時光流,感受到男人兄弟之間的情誼,使我倍加思念好友。

Matt 是我大學時期最好的朋友之一,最好的朋友不僅是友情上,有時候也是因為他是最讓我擔心的人之一,但我們確實是非常好的朋友,最近重新閱讀余華的【兄弟】,50萬字的小說,停不下來的文字沖刷,感受書裡40年時光流,感受到男人兄弟之間的情誼,使我倍加思念好友。

我大二時認識他,他比我們大一年,是大三生,所以當我們這層宿舍普遍都是Sophmore學生時,出現一位Junior同學很奇怪。這種奇怪不是年齡上的奇怪,美國大學生的年齡有時候差距很大,我有一個同學30歲才讀大一,他高中畢業之後先去打工,之後加入空軍,後來又想讀大學,我只記得他叫Michael,當時覺得根本就是大叔,但是他對我很好,告訴我很多他的社會見聞。

Matt的外型瘦高,長相溫文帥氣,夏天時金髮碧眼,冬天日照少的時候眼球會變成褐色,頭髮的顏色也會變焦黃,我從認識他之後才知道原來金髮的人會因為季節改變毛髮與眼球的顏色,而且隨著年齡增長也會變不一樣。美國很多女人喜歡染金髮,就是要給人自己還很年輕的視覺錯亂感,Matt當時教我一個看女人是否有染金髮的方式:看眉毛。如果眉毛跟頭髮的色差太大,那就是染髮美女。男人比較少染髮,檢測方法也很簡單:看鬍子。我跟他說亞洲也有人會染全金的頭髮,我說檢查的方法更簡單:看智商。

Matt是費城高級住宅區長大的小孩,國小到高中都是在費城很好的學區讀書,他直言不諱的說,完全就是白人社區,從小身邊的黑人同學只有個位數。他高中時美國剛剛開始提供中文課選修,當他社群裡大部分的家庭都要孩子選修法語,西班牙語或拉丁語當第二語言課程時,他選擇了中文,而且Matt看李小龍電影,同時期迷上了中國武術。大學順利考取Penn State之後他繼續選修中文,1999年Penn State也是非常少數有完整中文課程可以選修的東岸大學,講師是南京大學中文係的交換教授,我見過這位薛教授一次,上課時穿著非常不像一位學者,而像一位亞洲隨處可見的菜市場大媽。但是我知道在90年代能出國當訪問學者兼講師的都是中國了不起的人才,我沒有小看她,交談之後覺得她謙虛有禮。

Matt很崇拜這位薛教授,我覺得美國的大學生們在90年代對於中國出來的人都抱有一種既神秘又浪漫的想像,他們看習慣了美國教授穿牛仔褲教課,看到一位保持1970年代大捲髮,穿著1980年代白襯衫與墊肩外套的中國學者,心裡恐怕是充滿了各種想像,這種感覺大概跟今日的北京大學生看到北韓交換學者才有的心情。他很謙卑地請薛老師幫他取名字,薛老師用他的姓(Dennision)與名(Matthew)的第一個音節幫他命名:丹馬

Matt的髮型,穿著,鞋襪等造型非常不像美國大學生,而像一個英國貴族。他討厭雙肩背包,他認為那是中學生才用的配備,受不了整個大學校園都充滿了穿寬大T-shirt,短褲,籃球鞋,每人一個運動背包趕去教室的場景。他永遠帶一個斜肩郵差式皮背包,空間不大,裝不了多少東西,但是他認為去上課就要優雅,帶一本筆記本即可,18,19歲的我們都穿寬大T-shirt的時候,他堅持只穿帶領子的polo衫。他的家族姓氏是Dennison,每個同學都說這一聽就是英國或蘇格蘭後裔,逃不掉的符號,所以說他血液裡帶滿滿的英式龜毛性格。

Matt大一讀完之後自費去了一趟中國南京,他到南京大學進修一個暑期的中文,那一年我讀完大二,暑假跟幾個同學去西班牙開眼界,九月開學回到美國宿舍,Matt不知道怎麼找到我,問我願不願意跟他練中文。他出現在宿舍Shunk 619號房門口的時候就讓Ben跟我印象深刻;長袖的格子蘭絨襯衫,燙的筆直的長筒卡其褲,圓頭皮鞋,腰間打皮帶,斜背皮革郵差包。我當時剛剛從歐洲回來,西班牙的暑假滿大街都是英國遊客,出門旅遊都要穿著半正式的衣著。我跟Ben對看一眼,以為這傢伙是英國交換學生,我們很怕麻煩,不想跟他囉嗦,Ben就跑去打電動。Matt一看到我們房間有一台PS2,立刻當成自己家,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問我們平常都玩什麼遊戲?

我的同屋室友Ben是義大利後裔美國人,大老粗一個,鍋蓋頭,高中時打橄欖球校隊。他一年四季都穿運動衣,晚上有時候會穿球鞋睡覺,他跟Matt剛認識的時候很看不對眼。套句今天年輕人的用語,Ben一開始覺得Matt是個裝逼的傢伙,因為沒有人在大學校園穿皮鞋靸來靸去。Matt如何突破Ben的心房呢?竟然是通過電動玩具。我以前一直以為只有亞洲小孩才喜歡玩電動,白人小孩只會玩真槍射擊,沒想到這兩人因為一起玩了一個晚上的遊戲而變成好朋友,Matt說他高中時經常到他們小鎮的投幣電玩機玩通宵,Ben則是從Atari時代就買各種電玩主機在自家地下室玩通宵,這兩人還真是酒後知己,相遇恨晚了。

話說Matt一開始找我是因為想要有個語言夥伴,他想要練習中文的口語訓練。坦白說他很認真,我也儘量配合,但是後來察覺我的台灣口音常常si/shi不分,給他很多錯誤觀念,有時候他反而要來糾正我發音。他學習的是北京拼音系統,我小時候是用注音符號,為了要教他,我陪著Matt一起學習拼音系統,反而發現這個系統用英語鍵盤打字輸入非常快速,我沿用至今。很多朋友看到我用拼音以為是我創立夜奔北京的時間學會的,其實是更古早。Matt說他對中文的興趣來自高中開始看李小龍電影,這個理由實在有夠爛大街,我覺得根本就是他自圓其說的官方說法。我認識他一段時間之後才發現,就像人類所有的動力來源一樣,他對中文的興趣還是來自於兩性力量:他喜歡亞裔女孩,不過這是我們變成很的好朋友之後他這個色狼才承認的,他有一次深夜交談之後才告訴我他從中學就夢想能有個黑髮亞裔女朋友。

他父母說他從小就得了黃種人發燒症(yellow fever),一個有點歧視戲謔的講法,意思是非常喜歡亞洲文化的白人孩子。因為是Matt自己家人取笑他所以也無所謂。這種講法放在今天的美國就會被酸民圍攻,我當時聽到並沒有任何感覺,反而笑他為什麼把目標放在一個籃子裡?要交女朋友就要開放心態,什麼人都可以啊。

不過他是真的很喜歡李小龍,我知道美國青少年如果不打籃球或橄欖球,就會把野性的能量放在這些充滿東方風情的武術夢。他高中時閱讀了大量有關李小龍的研究,知道截拳道跟詠春拳的關聯之後,就一心想學詠春。我們讀高中是windows 95時期,不要說youtube,上網都是用撥號56k,美國數位基礎建設初期很緩慢,Matt說他們住的區域一直是14k數據上網,開一張低解析色情圖片要半個小時,還常常斷線,網路上根本找不到什麼詠春影片,都是在各種文字之間去想像詠春拳到底長什麼樣,不像今天網路世界要什麼有什麼,滿山滿谷是大師,鍵盤英雄滿天飛。

他問我詠春是什麼,我說我也不知道,我們倆就開始胡亂猜測詠春拳的招式。我還能從一些少數的中文網站看到一些資料,翻譯出來,我們經常胡亂黐手,瞎子摸象一般亂打一通,但是自我感覺良好。我當時對武學的知識太單薄,身體的認知還停留在很表層的階段,完全沒有任何意義的瞎琢磨。我在很久很久以後,在夜奔北京認識廣州廖永泉先生,才有機緣正式跟他請教詠春攤枕伏三手,方知我跟Matt不僅在狀況外,甚至連詠春的邊都沒看過。他在高中時期學過一些空手道,後來找到一個白人師傅教中國武術,立刻「轉投明師」,學了一堆看起來勉強算是套路的動作,我至今回想起來也還是搞不明白他那位師傅到底在教了他什麼。

他在大學努力認識了一個日裔美國女孩,實現了他多年的夢想,總算有一個亞裔女朋友。好景不常,我們很快就發現Matt是一個習慣性被欺負的男朋友,這個日裔女朋友對她很兇,交往時期我們都遠離他們小倆口,Matt說她偶爾會拳腳相向,雖然是情侶之間嬉鬧,但是她下手很重,有時候Matt實在受不了就跑來我們宿舍躲一會兒,有時候這個女孩會來抓他,一樓的同學看到了會趕快用宿舍內線電話打給我們六樓,Matt就躲到男生公共洗澡間,我跟Ben就假裝沒看到Matt。這種兄弟有難,全旅為營的狀態是男人之間天生的能力,我們有段時間大家都在晚飯後猜這個看起來像英國學生的怪咖幾點會跑來躲女人。

他當時的女朋友名字叫Nomi,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是否有漢字寫法,但是有一個同學說這根本就是暗指自己是謙虛的Denominator(分母),沒想到她遇到Matt之後獸性大發,變成了Numerator(分子),處處要佔上風壓制Matt。這個笑話我們講了一輩子,一直到今天,我只要給Matt打電話問好,一定會努力讓話題裡出現Denominator這個字,這種玩笑只有真麻吉才會永生不忘。

Matt好不容易跟Nomi分手之後,有幾個月的時間簡直像突然放生的野獸,成天往我們宿舍跑,週末根本不回自己租的房子,就睡在我們宿舍地上,有時候就睡我的床,我就睡Ben的床,Ben就跑去睡隔壁的床,亂七八糟。後來我們知道Nomi原來是恐怖情人,分手之後還是保有一份Matt的備用鑰匙,時不時會自己開門「回去」看看,一直到Matt退租之後才完全恢復人身安全,Nomi事件被我們所有人當茶餘飯後的笑點,Matt也不以為意,甚至經常拿出來自嘲,男人之間有了這些生活點滴,Bromance相處的更好。

分手之後的Matt更喜歡來我們宿舍了,明明就是兩人宿舍房間,卻經常擠滿了Matt,J,隔壁的Mike 還有他女朋友。後來有一個同樓層的QT也經常過來玩,我們房間變成開放式空間,乾脆不關門,隨時讓一群人進出。大家常來我們房間就是因為Ben的那台PS2電玩,其實不是為了玩電動而來,就是一個大家湊熱鬧的心態。男生群聚久了就會找一些壞事來幹,當時不知道是誰想出一個無聊法子(大概是我),我們覺得晚上不能只有我們這棟宿舍熬夜,要讓shunk對面那棟Hiester宿舍的學生也一起嗨。大學宿舍裡面每個房間都有一台電話,方便宿舍之間互相聯絡。現在的大學生一定很難想像,當時是沒有人手一台手機的,有也不會隨便打,電話費很貴。宿舍內線電話的規律非常簡單,一共就5個數字,最後三個數字是房間號碼,前面兩個數字就是宿舍代碼。我們隨機嘗試了幾次之後就找出我們對面宿舍的代碼,理科宅男J發揮了他的長處,根據實驗結果交叉比對,我們做了一個房間對應號碼,並且開始觀察對面各個窗戶的關燈時間。

這下好了,我們每天晚上就開始觀熬鷹瞪眼,觀察每個房間的動向,再按照對應的電話號碼撥過去,我們輪流用各種奇怪的方式叫他們起床,有假裝電話推銷的,有假裝父母打錯電話來找孩子的,還有一次假裝Pizza外送,接起來的同學還迷迷糊糊說馬上下樓拿。內容包羅萬象,我們甚至還先寫了劇本,再觀察他們互相之間會不會有互動,真的很糟糕的惡作劇。

Matt是唯一會邊笑邊說:老兄們,好了我們該停了,這樣太邪惡了,不可以這樣。他甚至會說我們應該買一些啤酒去送給那些被我們惡整過的同學,難怪Ben說他有時候還是很裝逼。但Matt確實容易心軟,他的成長環境跟我們其他幾個壞蛋比較不一樣,畢竟是個擁有英國血統的貴公子啊。Matt除了衣裝跟其他同學不一樣之外,還有一個重點讓我們覺得他就是公子哥兒:他的車。我們讀的是州立大學,不是私立的,大部分學生都開非常破舊的二手車,或家裡要淘汰的舊車,J開的是烤漆剝落的皮卡,Ben的車在冬天十次裡有兩次會發動不起來,我開一部二手市場淘來的小Neon。Matt開的是他老爸的舊BMW。他不斷強調這是十年以上的老款式,而且是他老爸借他的,不是送他的,但我們哪裡管這麼多,自從認識了Matt之後,大家一起出去的時候都鬧哄哄要坐他的BMW,天氣好的時候我們一定要把車窗全部打開,每個人都戴上太陽眼鏡,讓Matt故意駕駛得很慢在校園裡繞一大圈,並且播放他非常不喜歡的 2pac 或 Run DMC 等重口味Rap音樂,當時真是一群幼稚大學生。

現在回想,真不知道為什麼,大學生涯晚上就是不喜歡睡覺,有時候大家下午下課後都先回去補眠,睡夠了再繼續熬夜,實在很不健康。晚上大家就容易肚子餓,一開始都是叫Papa Johns的pizza外送,吃久了有點膩,Matt建議大家出去吃,他很喜歡24小時Denny’s餐廳的一道心臟病菜單:“Moons over my hammy”,非常詩情畫意的菜名,諧音聽起來像「月光下我的甜心」,但這真的是超高脂肪超高熱量的邪惡料理:烤土司裡夾滿滿的起司,火腿肉,炒蛋與培根,再用大量熱奶油融化淋在上面,吃的時候還要再放滿滿的糖漿(雖然說是蜂蜜,但根本就是超級糖漿)。美國人能奪得世界第一大胖子國度的稱號,真的名不虛傳。Matt當時真的很瘦高,年輕時吃不胖,我們都是半夜12點一群人去Denny’s吃宵夜,Matt從來不點別的,永遠是Moons over my hammy,而且請點菜阿姨多放一點糖漿,點菜胖阿姨聽到後都是笑咪咪回答:boy, you know your food!

Matt對甜食的攝取在很短的時間內快速增加,我們去Walmart的的時候,他會買好幾包超大的M&M花生巧克力,家庭裝的容量,看起來就很可怕,但是他一開始三天吃一包,逐漸演化成一個晚上自己能吃一整包,到了後來他癮頭上來,吃完了M&M巧克力還意猶未盡,再把冰箱裡的Hershey’s巧克力醬打開直接往嘴裡灌,畫面驚人。我愛吃巧克力是被Matt影響的,但是程度遠遠跟不上他。在往後的人生裡,有時候我也會把巧克力醬直接灌到嘴裡,旁觀者都嚇到了,他們不知道,我喝的不是巧克力,是一段男人幫的回憶。

Matt實在是吃太多甜食了,巧克力,糖果,軟糖,櫻桃可樂,蛋糕,厚巧克力餅乾,應有盡有。冬天的時候他媽媽來看他,給他帶來一份他最喜歡吃的Cheese蛋糕,是費城一家老店特製的,很大的的一個完整蛋糕,我們都去他的小公寓了,他把蛋糕分給我們,但是一人一小盤就受不了,特別濃稠的蛋糕,我吃完後喉嚨都齁住了。他一個人把半個剩下的蛋糕都吃完了,當天開始我們都給他取了一個外號:Diabetic D,糖尿病D,我們說他遲早會得糖尿病。

這個外號沒有讓他有所警惕,他對糖果巧克力等的攝取還是很大量,尤其是週末我們一起熬夜玩PS2群聊的時候,我們一群人看他一個人抱一大包巧克力糖吃。吃糖給他的刺激讓他精神經常保持在亢奮的階段,有時候我們會一起去練拳,吃晚飯,晚上群聚,之後大家陸續睏了要睡覺後,都是剩他一個人繼續在電視前面玩遊戲直到天亮。

每次遇到期中考的時間,大家就開始拼命趕夜車,一般來說都是在各自宿舍附近的study hall或圖書館。自從認識了Matt之後,我們房間Shunk 619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study hall,真不知道為什麼,小小的一間雙人宿舍硬是被這些人帶書過來擠在一起趕夜車。我跟Ben只能窩在自己的床上看書,他們就霸佔了我們的書桌,地板,窗台。同時霸佔了我們的冰箱,Matt在讀書的時候也不忘了要塞滿冰箱的巧克力,每讀一個小時可以吃掉一包零食。

Ben的主修是天氣科學,J是電腦工程,Matt是刑事犯罪學。Matt經常開玩笑說大家以後要想看Ben就吃飽飯看看新聞就能看到他穿著洋基的制服講解無聊的天氣預報,Ben回嘴說以後只要看到哪個糖果店被盜了就是Matt監守自盜,不用懷疑。J是成績最好的傢伙,他是真聰明,原本是考上了比我們學校好很多的常春藤,但是沒有拿到足夠的獎學金,加上這裡離家近就來讀。他讀書都是自己安靜讀完之後就開始看大家吵嘴,默默在旁邊微笑的那個人。

有一個趕夜車K書的夜晚,應該是Matt又吃太多糖了,亢奮得要聽音樂。把音樂開很大之後突然看到我電腦螢幕上方新買的攝影機,想要錄影。在那個年代,電腦有一台外接式的攝影機是非常高科技的產物,像素畫質之差,匪夷所思,但是我們都覺得Shunk 619再次走在時代的前沿,人人都要來試一下AOL網路視訊通話。Matt亢奮得像個猴子一樣,最終我們把書本放下,按照他的要求打開攝影機,配合音樂一起在電腦前假裝自己是樂團成员。影片被我保留下來了,剛好20年前的年輕夜晚,今日翻看,頗有恍如隔世之感。

很多年之後,在他結婚前幾天,他找我聊了一次很長的對話,我才知道他為什麼對糖有如此微弱的抵抗能力。Matt的家庭是美國典型的優渥中產階級,但是他們的男性家族成員普遍都有上癮性人格;他爸爸是藥商的高級行銷顧問,隸屬美國醫藥產業的高階人才,但是自己對各種藥物上癮,長年服用不應該服用的藥物,他叔叔也是一表人才,但是中年之後變成酒鬼,短短幾年內酒精中毒,拋家棄子,每天爛醉如泥。他的哥哥也進出過勒戒所好幾次。他媽媽從Matt很小就開始告誡他,不要嘗試喝酒,不要吸菸,千萬不要吸毒,他引以為戒,但是他媽媽沒有限制他吃甜食。他心底知道自己也有犯癮的基因作祟,所以他除了甜食,不碰咖啡菸酒毒,他讓自己在一個領域失控,但是就控制在這個領域裡。

他說他知道媽媽很可憐,其實好多次都聽他媽媽說了要辦理離婚,受不了他父親的行為。他哥哥也一直走不出毒品的循環,他要在婚後把甜食也戒掉,努力做個好先生。他的未婚妻是一位韓國留學生,從小在首爾長大,後來到美國讀書,他們認識不久就相戀,論及婚嫁。她是獨生女,我聽Matt說新娘的爸爸是一個看起來很嚴肅的韓國老先生,一句英語都不會,婚禮上一言不發的陪在女兒身旁。

婚後我給Matt寄了一份結婚賀禮,直接送到他們夫婦的新家,是一台當時剛剛出來的PS3,Matt說他無法想像比這個更好的禮物,這是真正的好哥們才會送的禮品。PS3 是第一台能上網連線的系統,我們二話不說就通過網路玩了一夜鐵拳5,再戴上耳機邊玩邊講幹話,從台灣的傍晚,玩到美國的天亮,時差對我們來說沒有意義,雖然年歲已長,但友情依舊。Matt說他戒糖了,但是這種兄弟時光是永生不戒,說得自己都感動了。

沒幾天,我打給他叫他上線準備開打時,他才說太太出門工作前把PS3的遊戲手把帶走了,不允許他在家玩電動。

看起來,在男女關係裡,Matt始終是一個分母。

#大象記憶

#兄弟

原文發表於 2020/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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