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門研究員 KUN
偏門研究員 KUN

老靈魂一枚,多重身分。 談城市也論建築,說人物也講史話。

[建築]又一處高雄文化「淒慘」?談舊市議會都更案

(编辑过)
高雄舊市議會於2020年幸運地登錄為歷史建築,然而具象徵性的議事廳被視為招商開發的阻礙,遭到官員與委員無情地踢出保存範圍外,變成都更計畫中新建商辦大樓的腹地。閹割掉最具議場建築精神的空間,舊市議會好端端的文化資產變成「文化淒慘」,極其諷刺。

 文化資產是什麼?可以吃嗎?
 公有土地或建物要都更?關我什麼事?

前陣子的418是國際文化資產日(International Day for Monuments and Sites),儘管中央與地方文化主管機關都會在這期間進行推廣,不過大眾對於文化資產保存的概念理解仍未臻完整,更缺乏了解實際參與過程的機會,現行的《文化資產保存法》也存在不少漏洞,許多具備成為法定文化資產潛力的建築或場域,在來不及搶救的情形下殞落。

除了文資保存,大眾普遍對於公共議題較漠視,若非危及自身權益,根本不太關心公有資產(土地或建物)的處分,包含都市計畫變更或都市更新等,即便《都市計畫法》與《文化資產保存法》同樣有所謂民眾參與的機制,但關心民意的能量與力度不強,官員與委員更不會重視,肆無忌憚地執行不合理的計畫

這次繼續來說說高雄的前金,多數人印象中原市區比較多法定文化資產或老建築的地方,不外乎是旗津、鼓山、鹽埕、左營等地,而現況分佈不少高樓大廈的前金,其人文底蘊與歷史地景往往遭到忽視。之前提過文化大樓林投圍陳宅,都是地方珍貴的寶藏,因為都不具法定文化資產身份,缺乏有力法規的保護,只能眼睜睜望著它們沒入時代的洪流。

高雄舊市議會現況外牆與五樓量體為1990年代整修時所增加

幸運的是,作為前金指標性老建築的高雄舊市議會,2020年以「原高雄市議會」之名登錄為歷史建築,是前金區第一個法定文化資產,也在2022年初完成修復及再利用的研究計畫;然而,正當以為一切往好的方向發展時,主管機關由於受多名議員督促活化,為了方便招商,未堅守文化資產保護本分,居然變更歷史建築登錄範圍,將舊市議會後棟的議事廳解編,所提出的都市更新計畫中,居然是讓開發者拆除後作為新建築的基地,實在匪夷所思。

舊市議會前身為高雄市議會於1966年新建的議會大廈 (資料來源:高雄市政府文化局)

高雄舊市議會保存價值不包含議場?

高雄舊市議會是高雄市議會建於1966年的議會大廈,當時曾被媒體喻為臺灣最堂皇的議會建築,分為前棟的辦公廳與後棟的議事廳,風格主要受到現代主義影響,外觀由簡潔的量體組成,而細節則蘊含著些許東方建築的特徵。為適應南臺灣氣候環境,一樓向內退縮形成的迴廊、二樓外側走廊以及內部天井的配置,搭配透空水泥磚與垂直遮陽構件的牆面設計,使得建築擁有良好的通風、採光、隔熱效果,是探討國際式樣(International Style)建築面對亞熱帶地區氣候設計考量的佳例

高雄市議會大廈立面原始樣貌 (資料來源:客家委員會)

後棟議事廳是整個場域的核心空間,上方設置鋼構圓形穹頂(Dome),除了增加跨距、減少落柱的目的,同時具備民主殿堂的象徵。穹頂源於羅馬時代的公共建築,包含宗教空間、議會、圖書館等,接續十七世紀啟蒙運動觸發的新古典主義思潮,穹頂更大量出現在國家機構的建築元素中,後來美國國會大廈(1866)、德國國會大廈(1894)、匈牙利國會大廈(1904)等大型議會建築皆可見此設計特徵,使穹頂成為民主與代議政治的其中一個重要符號,臺灣最早則見於1958年落成的原臺灣省議會議事大樓。

高雄舊市議會後棟議事廳上方設置圓形穹頂有其重要象徵

高雄市議會大廈的設計者王昭藩畢業於成大建築系,是戰後臺灣建築教育培養出的本土建築師,1961年成立了自己的事務所,並在高雄市議會的競圖中奪得第一名,是其初試啼聲的第一個公共建築作品。1964年他赴美深造,並任職於山崎實建築師事務所,參與了紐約世貿中心的設計,1973年才返臺執業。王昭藩在高雄留下的建築作品還有文化中心(1977)、中正體育場與技擊館(1986),以及市議會後方的高風大樓(1987),與高雄的緣分頗深。

高雄市議會大廈後方新建的高風大樓落成於1988年

不光是建築空間的價值,曾在舊市議會場域發生過的歷史更為關鍵,議場內除了各式的質詢與監督,還是民間陳情抗議的重要舞臺,這座啟蒙民主意識的殿堂,承載眾人對民主的期待,更見證高雄從威權走向民主的歷程。2010年縣市合併後的市議會遷往鳳山,舊市議會由教育局使用至2016年遷出,2020年以「為2010年縣市合併前,高雄市所留下之辦公廳及議事廳;彰顯民主代議政治議事發展,見證高雄市地方自治民主發展歷程之歷史意義」、「為民國55年王昭藩建築師設計,現代建築風格對應地區炎熱氣候條件,使用透空外廊及空心磚等,具南方建築特色」等理由登錄為歷史建築

2020年「原高雄市議會」歷史建築本體與定著土地範圍圖 (資料來源:高雄市政府文化局)

文化資產的公民參與漏洞?

高雄市政府文化局在2022年5月召開111年度第2次「古蹟歷史建築紀念建築及聚落建築群審議會」,將舊市議會後棟的議事廳解編,排除在歷史建築登錄的範圍外,民間即便有人參與旁聽,在政府官員與文資委員們閉門決議下,也無法發揮實際抗衡的作用,甚至會後文化局也不願意公告會議紀錄,似乎出現「裁判、球證、旁證都是我的人,你怎麼跟我鬥?」這樣的既視感

2022年5月高雄市政府文化局變更「原高雄市議會」歷史建築本體與定著土地範圍 (資料來源:高雄市政府文化局)

更有甚者,根據《歷史建築紀念建築登錄廢止審查及輔助辦法》第7條指出,歷史建築登錄之廢止,應符合下列基準之一:
 1.經指定為古蹟者。
 2.建造物因毀損致失去原有風貌、主構件滅失者。
 3.其他喪失歷史建築、紀念建築價值之原因者。
政府官員與文資委員們究竟是根據哪個條件進行變更?舊市議會後棟議事廳在2020年登錄為歷史建築的理由並未消失或減損,為何能如此隨便更動?一個以「原高雄市議會」為名的文化資產,居然不保存最具象徵性的議事廳,而選擇閹割掉議場建築精神之所在,好端端的文化資產變成「文化淒慘」,極其諷刺。

議事廳內的議場是「原高雄市議會」歷史建築核心場所精神之關鍵所在

花費公帑做調查研究卻無視成果?

2020年高雄舊市議會登錄為歷史建築,同年高雄市政府文化局以220萬的預算招標,由成大研究發展基金會執行修復及再利用計畫,結案後於2022年4月出版成果報告書。研究調查成果不僅提供再利用方向,並有新建量體的模擬圖,然而文化局卻選擇無視花費公帑執行的計畫內容。2022年6月文化局提出的都市更新案公開展覽,內容明顯就是打算讓後棟議事廳消失成為新建築基地,並美其名說是規劃「公民廣場」的優質開放空間,其實就只是踩著議場屍體往上爬的商辦大樓,看不出所謂新舊融合的構想

原舊市議更新地區土地再利用計畫構想示意圖 (資料來源:高雄市政府文化局)

最能彰顯議會精神的空間是後棟議場,而非前棟辦公廳,文化局此舉無非捨本逐末,在意有沒有人來投標,以及能帶來多少數字上的回饋效益,把後棟議場視為可犧牲掉的籌碼。KUN曾在都市更新計畫公開展覽期間表達意見,也出席2022年7月高雄市都市計畫委員會第104次會議陳情,但就像狗吠火車一般,遭到文化局完全地無視,都市更新案火速通過並招商,後來在今年3月完成評選,由臺灣人壽得標

高雄舊市議會都市更新計畫開發模擬圖 (資料來源:高雄市政府文化局)

更荒謬的是,文化局對外聲稱歷史建築部分未來不會再做拆除或改建根本是在騙不知情的大眾,大家絕對不會想到議事廳早就已經被「河蟹」掉,只剩辦公廳保留下來,文化局居然還能表示這是高雄首案以文化保存為出發的都市更新計畫,並說要透過最優申請人負擔歷史建築修復及經營維護管理經費,由高雄市政府設立「民主議事館」

但一處看不到「議場」的「民主議事館」,民眾無法感受場域的核心價值,那有什麼意義呢?聲稱以「文化保存」為出發的都更計畫,剷除的空間具備最關鍵之場所精神,讓舊市議會在未來不僅是失了靈魂的軀殼,還是遭到凌虐後剩餘的可憐殘肢,豈不是貽笑大方?

一處看不到「議場」的「民主議事館」有何意義?

打造城市文化資產亮點的更好可能?

歷史建築的再利用並非不能因應空間需求而增建,文化局多次表示曾經來這邊看過的業者都說這棟歷史建築是個限制,難道為了方便業者開發就可以拋棄本職嗎?我們只有一個舊市議會,不該急就章地粗暴對待這個文化資產,應致力透過新舊共榮的設計,打造出只有在舊市議會才能呈現的城市魅力場域。

新加坡美術館在原有最高法院圓廳上增建的迷人空間 (資料來源:Venuexplorer )

國內外不乏文化資產或老建築進行空間擴充的設計,像大英博物館(British Museum)與新加坡美術館(National Gallery Singapore)利用原有中庭增建,重新塑造動線與空間機能;德國國會大廈(Reichstag)新建玻璃穹頂,不僅調節物理環境,還創造場域的人氣亮點,讓民眾在展望城市風景之餘,也能一親議場空間;羅浮宮博物館(Louvre Museum)與京都市京瓷美術館(京都市京セラ美術館)將部分腹地下挖,重整動線並擴增空間,這些都是高雄舊市議會設計的他山之石。

德國國會大廈在老建築上新建的玻璃穹頂與活動平臺 (資料來源:Fernando Pascullo)

是故高雄舊市議會的後棟議事廳應以整建為導向,配合適度的設計改造即能提高通透性,根本不必整個剷除就有很多手法能打破文化局一直認為議場封閉空間的藩籬,而新建量體則跨越其上方,或採取直接包覆的向上增建之形式,避免破壞既有議場空間的完整場域氛圍,並可利用舊市議會前方廣場與兩側通道的區域發展地下空間的擴充,評估直接與捷運站出口聯通的設計,整合相關動線。此外,在設計策略上更應將議事廳的穹頂視為一件藝術品來營造場域的核心價值,將原先民眾無法親近的建築頂部,規劃成平臺或是圓廳一類的空間節點,搭配穹頂屋面材質的改變,打造出能近距離觀賞的公共藝術

這般透過空間限制加以淬煉出文化資產活化及老建築再生的逸品,為整個場域未來發展帶來的絕對是正向加乘效果。

京都市京瓷美術館將部分腹地下挖擴充空間使用 (資料來源:Pen Online)

在此呼籲文化局亡羊補牢,應在與得標者臺灣人壽議約過程中,詳細載明後棟議事廳需妥善維護的建築部位,並鼓勵以向上與向後增建的形式設計開發,保留穹頂並營造獨一無二的空間特色方能以新舊共融的姿態,打造高雄歷史建築活化再利用的嶄新亮點,用更多元的思考突破場域限制,而非單純拆除後棟便宜行事,導致歷史建築本體與新建開發各自為政的不良情況,留下為人詬病的敗筆。

最後,非常希望市民們能夠知曉,文資保存應該是大眾的事,有沒有價值不能只是所謂的委員說了算,也並非只需靠文史團體就都一切順遂。再者文化的延續、維護與推廣,是國家發展與國族認同的長遠要素,透過相關議題的關懷,培養參與公共事務的習慣與經驗,才有機會將臺灣帶向更好的未來。

高雄舊市議會的議場曾是民眾培養參與公共事務的重要場所 (資料來源:高雄市立歷史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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