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納許
甘納許

邊緣生物。是相信劇場有神的古典份子 在信義區的角落用內心劇場寫小說 以哲學、神學、文學小說以及戲劇劇本作為閱讀嗜好 有著期望哪天能擠身經典之列的瘋狂夢想 長篇小說《病毒是神》 連載中 方格子 https://vocus.cc/user/@krishnacaspar

《心想事成》

編號:1-74-479-K

 

在島上天空終於崩塌的那天清晨,約莫是在五點左右,整座島嶼的青蛙由於預感到環境即將迎來劇烈的丕變,於是紛紛鳴叫了起來。如雷的蛙鳴喚醒了島民,也嚇跑了那些持續往人去樓空的專家房間扔擲石塊的生事海豚。由於蛙鳴掩蔽了海豚落荒而逃的水花聲,以至於島民們的鬼魂直至現在,仍然將不幸之所以發生的原因,歸咎到下落不明的氣象專家身上。

而,蛙鳴作為徵兆的那段時間,對位在距離島東六個經度遠的一座繁榮都市來說,恰巧是一天正要結束的夜深時刻。

在城市腹地的正中央,有座以噩夢體驗遊戲聞名世界的遊樂園。那天晚上,作為總經理,一隻總是掛著蛇紋領帶,被市民們稱作為「棉花糖先生」的黑色兔子,正在他的辦公室裡打開一本市長白天贈與他的特殊筆記本。

「所有你寫在上頭的事情,都會因為筆記本的魔力而心想事成。」市長充滿磁性的聲音,自筆記本交付到他手上的那一刻起,就不停他的耳邊迴盪。

棉花糖先生盯著神奇筆記本的內頁,披覆著黑色絨毛的手掌緊緊持握住筆,懸置在半空,遲遲不敢動手。作為一隻擁有整座遊樂園資產以及背地裡那些骯髒生意所帶來的許多權力的兔子,他知道自己是被覬覦著的,也知道在黑暗中藏有無數正等著他犯錯的眼睛,所以,無論大事小事他都以嚴謹過分認真的態度去審視去面對。

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棉花糖先生望了一眼牆上的鐘,接起電話,聽見話筒另一端傳來預期的女子怒吼聲,於是深吸口氣,以他特有的沉穩嗓音對著話筒說明分析了起來。十多分鐘後,他掛上話筒,重新握回那隻打算用來寫下心願的墨水筆,口中同時喃喃說著:「不知道機械貘為了什麼大量死亡……事情還不夠明朗嗎?」

這次,這隻黑色兔子由於情緒而讓行動顯得果決且毫不猶豫。

他低頭,在紙頁寫下一個簡短的敘述--希望天崩塌下來,將那該死的女人砸死。放下墨水筆後,他先是欣賞了自己的字跡,然後才意識自己可能闖了大禍。於是,兔子急急忙忙去到窗邊,掀起窗簾,看了看夜空,再看了看夜裡的遊樂園園區,然後,放心鬆了口氣卻也因此沒留意到外頭的異常:那些原先吼得震耳欲聾的仲夏蛙鳴,忽然消失了。

回到辦公桌旁的棉花糖先生將筆記本舉至半空仔細地觀察,心中想著或許這是市長向來慣於耍弄的一種玩笑,或許自己不該總是如此嚴肅,或許世界並沒有想像中來的危險。

於是,他復又提起筆,在筆記本中寫下了新的敘述--棉花糖先生是隻白色兔子。

接著,他懸著忐忑的心站在全身鏡前,等到牆上時鐘發出了換日的整點聲響,才終於因為鏡中所反映出的仍是隻象徵血統純正的黑色兔子,而非被社會視作雜種更為此總遭遇虐殺的白色兔子,放下了心中原本抱持著的警覺。

那天,作為噩夢體驗遊樂園經營者的棉花糖先生,回到住處之後,睡了一個極其難得的好覺。

醒來後的他,回想夢裡,淨是些令人感到喜孜孜卻又過份模糊的情節片段。他將眼下生活一切美好的發生,全都歸功於筆記本,因為,不僅蔚藍的天空並沒有崩塌下來,在上班途中還收到女人傳來的稀有致歉訊息,甚至意外解決了自己內在長久以來飽受煎熬的情緒困擾。

沒多久之後,那據說能心想事成的筆記本就成為了他終日高壓生活中,極為必要的舒壓小本。

棉花糖先生猶如上了癮般,瘋狂在筆記本內頁寫上了一段又一段的敘述,為了發洩心中長年累積的那些委屈與憤怒,那些語句能形容得多誇張就有多誇張。事後,他喜歡窩在辦公室,獨自看著手上那寫滿密密麻麻文字的筆記本,想著假若筆記本真的具有市長所說的能力,那麼世界應該早就毀滅了。而他,這隻有著優渥資產與特殊權力的純種黑色兔子,眼下仍在這美好的世界裡安安穩穩地活著,不就是自己受到恩寵的證明嗎?他如此自豪,於是更加肆無忌憚地在深夜的貧民街區,尋找顯得殘弱無力的白色獵物,以維護種族的道統為由,持刀將其狠狠地殺害。

直到有天午後,他在電梯升降的過程中,意外看見鏡子裡的自己,臉上有一小塊區域的絨毛變成了白色。他強壓下心中將要溢滿的慌張,以同樣沉穩的語氣詢問跟在身旁的幾名下屬,想知道自己臉上是否沾有方才午餐所用的調味白醬。

在聽見一連串的奉承與誇讚之後,棉花糖先生朝著他們露出過於甜膩的招牌微笑,內心卻刻意挑起「社交所言是否屬實」這樣的矛盾。他隨意找了個藉口,在非自己辦公室的樓層出了電梯,聽見身後電梯門合起的同時,迅速轉進設於轉角處的殘障廁所。

他慌慌張張地扭開水龍頭,朝著鏡中臉上那一小搓發生變異的絨毛潑水,用手掌壓取了牆上的洗手乳,塗上變異的骯髒的白色的毛,拚了命地來回搓洗,同時,用那不再沉穩的聲音碎唸低語著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白色……」

然而,那一小搓的毛,無論他如何搓揉都貌似無用,甚至彷彿忽然就被賦予了生命般,聽懂他,呼應著他心中最深的恐懼,逐漸朝向周圍擴散開來。他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己臉上那如黴菌般朝四周張伸開觸角延伸而去的白色異變,以一種深感無能為力的悠然速度,在僵硬了全身的他的尊貴黑色毛皮上,如白花遍地綻放般蔓延開來。頓時,他想起了那些死於自己刀下的白色獵物,想起他們流淌而出的紅色體液,想起那在白色皮毛上也是如春季花朵綻放般的流溢擴散……


當天,該層樓的清潔工在聽到了一個極其悽慘的哀號聲後,循著聲音來自的方向,在殘障廁所裡找到了昏厥的雇用了自己的上司老闆。他不解地看著身上塗滿了洗手乳白色泡沫的他,以為在那些人生已達顛峰的社會階層裡,正流行「不在他們自有的富人浴室洗澡」的奇怪挑戰。於是,他一邊感嘆著自己狹隘的眼界,一邊蹲下身去喚醒滿是白色泡泡的兔子老闆。他吃力地將半昏半醒的他給扶起,讓他倚靠著牆而坐,再掏出紙巾替他擦去臉上一團又一團的泡沫。

這時候,隨著清潔工粗魯的擦臉動作逐漸清醒過來的棉花糖先生,也就是作為遊樂園營運的核心角色,並且是雇用了眼前粗鄙員工的權貴兔子,在感受到內在恐懼重新咬住他的顫慄時刻,聽見清潔工如天使般開口祝賀了他,祝賀他總算的心想事成。

天使說:「哇!總經理,你的毛色好白好像雪喔。真是漂亮。你一定為此深感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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