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國輝
譚國輝

藍天白雲黃太陽 http://www.kohwaiyoung.com

在全世界逛书展 02

在世界各地逛书展,我遇到过很多千奇百怪的事,一一细数的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印象深刻的有几件。


在意大利书展,我看到史上最猖狂的偷书贼,他们趁着书展最后一日的混乱,进到现场浑水摸鱼,而且是推着大推车进来,明目张胆地把书搬走!我们遇过两次。书展最后一天其实没什么交易,但因主办方有所规定,书架不准清空。那天我们去得晚了,等我们到时,书架早已空空如也。损失最惨重的是模型书,因为那是唯一一本哪!隔壁摊位的邻居还笑我们:“你们的产品一定是太好了,所以才被偷!”后来我们学乖了,到书展最后两日,就把珍贵的模型书收回来,全锁在酒店,会场只摆上书封和目录。


另一次在香港书展,我受邀上电台畅谈童书出版的心路历程,但打电话进来的听众,没人想跟我聊出版或童书,他们毫无例外只想探究盲人的隐私:比如如何谈恋爱和如何生小孩。那次我还配合报章杂志做了访问,报道刊出的第二天,我收到一个花篮,我的摊位则涌来一群带着小孩的父母,不管买什么都叫我签名。那是我第一次遇到要出版商签名的读者。


1996年的法兰克福展览上,中国第一次参与了展览。他们摆了两百多个摊位,声势浩大,占满整条街,不过一直很冷清。看到我们摊位不分昼夜挤满老外,他们讶异之余,又极度好奇。


中国人的学习渴求和执行力毕竟是成正比的。回马不久,我就接到一位辽宁社长的邀请函,请我去分享经验。


隔年,继六岁之后,我再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抵达北京机场那天是2月19日的午夜,我们正准备转机到辽宁,机场人员却拉下登机闸门,说:“今天飞机不飞了,你们回去吧!”

我们带着满肚子问号在北京过了一夜。第二天起床,全中国的媒体铺天盖地全是同一则新闻:邓小平逝世了。就在我们抵达北京不久前,这位一手改写了中国近代历史的大人物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结束了中国一个大时代。那天,在此起彼落的哀悼声中,我到了位在中国东北部的城市辽宁。


辽宁的主办单位把我当作贵宾,入住六星级酒店,出入以宾士代步。我的身边随时跟着至少三个人:一个律师、一个翻译员、一个司机。翻译员是个斯文清秀的女生,这年轻女孩每次出现,手上总夹着三本字典:一本牛津、一本剑桥、一本不知谁出版的中英文对照字典。每当我说到比较深的英语词汇,她就拿出字典认真翻查。大概五分钟后,她会来咨询我的意见:“谭先生,these words haves threes meanings,whats dos yous wants?(这个词有三个意思,你要哪个)”她说的英语,不知道为什么每个字后面都要加上“s”,我很想知道她读的究竟是哪家出版社出的字典。


我主要的行程是给讲座。讲座原本以英语进行,再翻译成华语,但靠那位拿三本字典的女孩翻译,比我说华语更加让我感到压力,我惟有用蹩脚的华语开场:“各位同胞,今晚请给小弟一个机会讲华语……”台下立刻掌声雷动,我想他们应该也松了好大一口气。偶尔我说一两句英语,他们又显得很振奋——那年代中国年轻人对于能够说英语的人异常崇拜,翻译女孩就毫不掩饰这点。我后来了解为什么,女孩告诉我,她原来在北京大学念书,八个月前,辽宁出版社的社长特地请她过来实习,因为这里几乎没有人说英语。


辽宁的出版社规模很大,相较起来我们简直小巫见大巫。每场讲座至少有上百人,不管是作者、编辑、美术编辑都来了,而且人人聚精会神,手上一本簿子、耳边一支笔,随时记录我的说话重点。


辽宁的官员则不同。他们似乎还没有从古代秀才制度中走出来,适应到现代社会里。他们坐在酸枝椅上,两手张开摆在扶手,像太后听政般,官威赫赫,我一进去,他们就扬起下巴,用官老爷对小老百姓问话的口气问:“你们的出版社有多大?”


我后来也接触过广州的官员,他们更像生意人,不管谈什么,都先到饭桌上敬烟敬酒:“来研究研究(烟酒烟酒)。”但辽宁的不同,他们神情严肃,仿如自己是中国最后一代的知识分子。


然而这些读书人很正派。为了感谢他们的热情招待,旅程结束时,我准备了红包致意。对方很惊讶,频频推辞:一是红包的数目,我包了人民币三百元(约一百马币),那是当地秘书一个月的薪水;二是他们对于现金的处理很小心。钞票触动了他们的敏感神经,大部分人最终拒绝了我的红包。


那是1997年的辽宁。1997年,我在辽宁买东西必须用美金,不能刷卡;1997年中国能够使用的信用卡只有一种——他们自己在1986年出的长城卡,国外信用卡要过了2000年以后才开始普及;1997年,我在辽宁吃的满汉全席摆满了各种怪异的肉类料理——驴子肉、马肉、还有一种叫作“毛泽东”的鱼。


从中国回来的第二年,我们终于成为马来西亚童书出版的其中一只领头羊。虽然在国际舞台上,我们依然只是一颗芝麻绿豆。

1998年,公司正式注册为辉杨出版社 (Kohwai & Young Publications)。西方出版社大多挂上创办人名字,但本地很少人这么做,我是少数。我祈愿这个父母给我的名字,能让我重获新生,我希望把这个亚洲名字带到国际舞台,做到“马来西亚能”——我总是用这个口号鞭笞自己。名字的另一个用意是展现诚信。这家公司谁负责,一目了然,我还规定每个员工的名片必须附上照片。


2002年,我把自己名片上的照片和一长串头衔去掉,剩下母亲赋予我的三个字:谭国辉。


这一年,我做童书出版正好十年。我已经把债还清,我买了办公室,买了货仓。我不再需要依靠过去的履历、功名、战绩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和价值。


我决定轻装、潇洒地上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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