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國輝
譚國輝

藍天白雲黃太陽 http://www.kohwaiyoung.com

私会党的昌盛年代 03

那个年代,什么事都可以私下解决,什么事都可以“庭外和解”。

离开家具厂以后,我去了堂哥新开的铁厂工作。铁厂在沙叻秀(Salak South),是龙虎堂地盘。他们很快派人来收保护费。堂哥一家也有黑道背景——他父亲、我三叔是中国洪门在马来西亚的“高层”,据说掌有全国洪门会员的名单。三叔不肯给钱,约了龙虎堂出来“讲数”。

谈判约在工厂对面街的咖啡店进行,工厂这方由三叔代表。堂哥跟工厂十几个工人在厂里,隔着一条马路远远观望。

这晚,只见对方的人来了一车又一车。车门打开,个个手臂有纹身,脚下有木屐,走在路上“咔咔”作响,仿佛是来自远方的集结号。咖啡店一下子就坐满了,我粗略算一下,敌方人数是我们的两倍!

谈判一开始是很斯文的。当时私会党极讲求江湖规矩,不能一来就打,得先对诗句。我眼巴巴看着他们对来对去,茶杯又客气地推来推去,还是没什么结论。正这样想,突然“啪”一声,有人拍了桌子一下,丢下一句:“那就放火烧厂吧!”

一句话,立刻把我们这些没见过大场面的人吓得屁滚尿流。我转头看堂哥,他已目露凶光:“今天要狠狠打一场了!”说完,拿出一把巴冷刀递给我,“等下我一拍桌子,”堂哥指着咖啡店最角落的桌子,“左边那两个人,你负责去砍。”我把刀接过,双手抖个不停,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我连看都看不清,怎么可能砍人,一冲过去大概马上就被砍死了吧……

这场架终究没打成,三叔最终让步,给钱了事。

黑帮谈判开了很不好的头,接下来,厂里又闹鬼又出现灵异事件,我心里很不安。而一天两块半的工资是整件事的最后一根稻草。堂哥的铁厂,我只待了两个星期。

那些年,我不是没有幻想过加入黑帮后的威风场面——背后有强大靠山,没人敢欺负我;一群人要过街,车子都要停下来让路……不过说也奇怪,这么久以来,我只被问过一次:“今天我们在山里有招募新人活动,你要去吗?”那次我婉拒了以后,再也没人提起过。

其实,并非每个黑帮都凶神恶煞,我以前认识几个堂口大佬,说起话来轻声细气,有些还说得一口流利英语,简直跟议员没两样,当中更不乏音乐爱好者。他们喜欢来看我练团,也请我教他们弹吉他。不过要来我家,必须约法三章:第一,不准讲粗口;第二,钮扣要扣完;第三,不准打扰家人,不准提私会党的事。他们每次都很有礼貌地问我父母吃饱了没,又帮忙搬乐器,他们没有一次违反过我们之间的协议。

然而,他们的世界,我始终无法理解。

513事件后,政府展开大逮捕,抓了不少私会党员。政府后来还成立睦邻计划,在全国各个乡镇设立巡逻亭,规定二十一岁以上的男子要参与社区巡逻。大概每隔一个月轮到我一次,我们每八人一班,每班十二小时,穿白色制服,左手绑着写上“RT”(Rukun Tetangga,睦邻计划)的红布,手上拿根棍子,戴着哨子,一路走一路谈笑,一路摘红毛丹吃。这个计划执行了好几年才终止。

70年代中,那群朋友中,开始有人抽大麻。掺进香烟里,一人一口,传到我这里,我直接跳过,一口都不碰。我从小就知道,不能碰毒品、不能偷东西,要做好孩子。

抽完大麻,他们开始吸白粉。我劝过,没用。好几个后来被警察抓去,进了槟城木蔻山 (Jerejak Island) 监狱。至此,我才与这些童年玩伴渐行渐远。

他们终究没有好下场,我一直觉得很可惜。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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