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喝了一点点
酒喝了一点点

写作“女性、劳作、情欲与边缘”,关注亚文化、青年文化与性别议题。作品散见于青年志Youthology、BIE的、BIE的女孩、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beU Official等平台。(作品持续搬运中) ins:@kira_kilaaaa 小小播客:@氣泡bubble

我是秋水,一个失业博主、丧逼青年

流动人口的女儿长大了,住在隔断房里,她的人生和流量缠绕。

本文首发于“青年志Youthology“

青年志设计组

“你好哇,我是秋水”。

打开@崛起的欧巴桑 的视频,镜头里她顶着一头蓬松文艺卷发,尴尬而迷人地傻笑着,说着一口藏不住湖南味道的普通话。

秋水是一个普通的失业青年,在这个时代,不是那个相约在天门山自杀的青年,也不是一夜爆红底层逆袭的青年。她夹在中间,是有点小运气,但依然为生计发愁的芸芸众生。

和其他博主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秋水有些怯怯的、乐观又颓废,她不拥有互联网博主典型的自信健谈、夸大高涨的情绪,她也不那么耀眼。但她的怯是我熟悉的,她的自卑,她的嘴硬,她的不甘心,像极了那些在我走出县城过程中,逐渐走散的朋友,那些初中毕业就去打工的同学,那些大专毕业就在城市漂泊的女孩。

她的故事没有媒体需要的戏剧性,却过于真实。打开她的视频,她会对着你笑,间或流露出一种令人心疼的自嘲,当然也会有人说她矫情、文青、是个废物。但我觉得她有着另一重的生命力,淡淡的。

她在无果的向上未来中,主动选择了向下。

 

01

肄业大专生

 

失业人的日常
住五百的隔断房
喝两块钱一包的挂耳咖啡
听资本主义爵士
睡社会主义床
远在故乡的外婆
听了我的故事笑到模糊

失业博主、丧逼青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秋水身上的标签。

2021年底,她从《上班不过网吧上网》这条视频进入我的视线。视频里,她穿着蓝色外套,头戴耳机,记录下上班瞌睡的摸鱼日常——偶尔翻翻手机相册,刷刷淘宝,扭头看看老板的动态,然后昏昏欲睡。

这是她第一条破百万的视频,观看量远远超出了秋水的预期。她开玩笑式地说,或许是互联网让老板看到了这条视频,刚从失业五个月的魔咒中走出来,又在年底再次失业。

在此之前,她拍视频介绍在长沙租的 500 块钱的一间隔断房,不到六平米的促狭空间,一张单人床、一张小书桌,厕所与床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也放不下一个正常的衣柜。由于没有地方晾衣服,一个月满后她速速搬去了另一个出租屋。

她曾在《住几百的出租房,写上百万的项目》这则视频里,和大家分享她编剧策划的工作。

“我崩溃了”,她苦笑着。

正如视频标题所展示的激烈的反差感,她一边谈起工作是给房地产公司做上百万的宣传片策划,一边一张一张数着过年收到的红钞票,和微信、支付宝的余额加起来,手头只剩下 1480 块。

“我想到的都是很悲伤的东西,我不知道怎么去塑造幸福。”

她接着说:“但不工作就活不下去。”

在此之后,她开始拍失业青年的日常。“开摆”“流浪”“土狗”“白嫖”“逃避”是她的视频里最常出现的几个词汇。在镜头前,她自言自语、诙谐、自嘲,颓废又孤独,却不失一点小小的浪漫。

《失 业 快 乐》的视频里,她用王家卫电影《花样年华》的 BGM 作为配乐,嬉皮笑脸地讲述着自己被辞退的故事,同时欠着2000房租和电脑分期,工资才发了2600的悲惨故事,早已是一种浑然的发疯状。

爱她的人夸她文艺,厌她的人说她矫情。有人说她奇怪,但她说,“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有很多。”兴许是这种丧气的状态照映了许多人的日常,流量开始眷顾她,非常短的时间里,她的粉丝就快速破了六万。

“有一部分人看我,可能是他们的状态跟我很像,能够在我这里找到一种共鸣;还有一部分就是在窥探另外一种跟自己不一样的生活。”秋水这样理解她被关注的原因。

她曾在镜头前分享,自己曾因身为大专生感到自卑时,评论区的一条发言让我听了觉得很难过。“你专科自卑,他二本自卑,我双非自卑,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如果不上班的话就是躺着”,她这样形容自己。失业,不自律,她一边尝试做着小自媒体赚微薄收入,一边时不时去咖啡店兼职服务员覆盖基本开销。

开始失业时,她没有在朋友圈透露出自己脱轨的状态,甚至会刻意营造一种自己正在上班的假象。但她现在觉得这种状态也没什么不好,“因为你当韭菜,还不如躺平呢”,她这样安慰自己。

失业虽然会没钱,但总归还可以自由支配时间。作为自(失)由(业)撰稿人的我,对这样的自我安慰如此熟悉。

在我和她聊天之前,她才发布了一条视频讲述自己找到了一份月薪 4000 的工作,在家附近的一家店铺做运营。但在坐班时,无论是码字、拍摄、还是开一些无意义的会,她都觉得没有意义,打趣道,“不过是一些即将被 AI 取代的工作。”

 即便她有一百种理由告诉自己需要这份工作,但一个理由就把这些理由都击退了。虽然没有钱买不到很多东西,但因为不合理的坐班和休假要求,她还是再次回归“失业”。

“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她说。

“大学毕业后,我意识到这是一个认命的过程。我彻底放弃了上班这件事情,我跟所有人都说我患上了不能上班的绝症。我把生活标准降到了最低,只要饿不死,就不去上班。饿不死太容易了,不是吗?我想着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一定会发奋图强努力工作的吧,对不起这在我身上完全不起作用。”她在私人公众号上悄悄写下,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曾有一个网友想用“无一技之长的底层人士”这个词来骂她,说她这一辈子只能是一个底层人,碌碌无为成不了大事。“你不努力,活该是个底层人”。秋水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是个底层 UP 主这个身份,但“活该是底层人”这样的叙事,让她感觉自己有一股子气提不上来。

“这本来就是一个失去声音的群体,遇到不公平的事,吃了哑巴亏也是默默承受着,大部分底层人根本不知道要为自己的生活做主,他们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途径,他们接触的资源,接触的东西太少了。别忘了,让城市真正运转起来的就是底层人。”

前阵子,听到天门山年轻人相约自杀的新闻,她只能强迫自己麻木,因为那些人的环境,离她太近了。秋水身边的亲人、亲戚、同学、朋友,几乎都是中国农村工、农子弟。

“他们都忙着怎么生活,没有时间上网。我还可以上网发声,维持一种本该属于自己的表达。但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这个选项。”因此当能够有这个选项时,秋水把镜头对准了离她最近的人,做着关于底层的视频,拍好友回农村自建房的婚礼,拍自己家经营的零售小卖部,拍失落的乡村。

她不觉得住在不足 6 平米,500 块一个月的城市隔断房是羞耻的,因为不会给当时仍是互联网透明人的她带来生活上实际的困扰,“虽然衣服经常晾不干,也会有臭味飘出来,但小时候我们还住过潮湿的水泥地下室改的房子,这个环境已经好很多了,没有觉得特别困扰。”

一个月后,她从隔断房搬进了另一个出租房。

02

流动人口的女儿

 

以莫西子诗的诗句为标题的一期视频——《当风吹过这里故乡已很遥远》,深深地打动了我。伴随着周璇旧时代的婉转歌声,她用极其朴素的方式将镜头对准——湖南农村荒废了很多年的“老家”。

低矮的农村土房已潮湿又爬满青苔,墙面斑驳不堪,已倒塌的木头床架歪七扭八。左边浅蓝色的布帘子半垂在空中,右边打水的铁桶倒了一半,上面是一排孤单的铁丝衣架。熟悉的积灰、破败的门窗,写满了主人过去的贫穷,今日的落寞。

她指着屋内的压水井讲起小时候奶奶在那里给她洗头,指着红色几乎全褪去的碗橱,那是她曾经洗碗的地方。几大根木材粗鲁地堆在屋内,屋外散落的红土砖是已塌落的厨房。

拍完奶奶家,她在村里转了几圈,没有看到自己家房子的具体位置,最后她对着一块空的泥土地和旁边垒着的三堆红砖指认为“以前的家”。

这条视频牵动了我内心深处非常隐秘的角落,我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条关于故乡的视频,更是一条关于那些留守农村成长的孩子的童年。

“他是打工太累了。而且他是死在了外面,就是在广东还是在哪里?嗯,就是太劳累了。”秋水这样简单地提起在外务工过劳死的父亲,而后的故事我们所有人都能够想象,妈妈迫不得已外出打工。最后哥哥、姐姐和她三兄妹被分散在不同的亲戚家。

两三年后,母亲改嫁,接上了三兄妹一家五口人在不同的陌生小镇之间流动生活,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流动人口。

流动人口,也是我曾经的名字。我在一所东南沿海城乡结合部的小学度过童年,班上四分之三是务工流动人员的子女。她们在早年会被有些歧视地称为“外地人”,而我虽然户籍在这里,境遇却与她们更相似。因为我们都知道什么是暂住证、借读费是多少。

这些朋友大部分会在小学念完后,受制于户籍制度,回老家念初中,也有一些会选择在民办学校读初中。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会在九年制义务教育完成以后开始打工。由于辍学、黑社会、校园霸凌和师资不足,她们的工作提前开始不是例外。

小学之后,我已经模糊地知道——人生不是公平的。我幸运地升学去了本地还可以的一所新初中,而后是重点中学,她们也慢慢消失在了我的人生视野里。偶尔,我也想象她们回到老家度过的青春。

青春期的秋水像所有拧巴的少女,对继父的角色有很多芥蒂与不理解,她不理解继父为什么不关心孩子,为什么不努力让家变好,要喝酒、打牌。初中时期,家里开了手工的家具店,是在外打工的两口子从厂里学到了些小技术回小镇开的。

生意做不下去也是因为继父酒驾,送货的时候出了车祸。他开着三轮车送货,刚好在路上载了一个人,也是个醉鬼,碰上路坑坑洼洼,那人就摔了下来,断了腿。一大笔的赔偿金一下子让艰难的家雪上加霜。

“主要也有生意赊账,做家具货几百几千地出去收不上来钱,不比小东西。”好说话的继父在一杯酒下肚之后就不拒绝赊,最后资金循环不了,生意告吹。秋水一家又开始了租房流动的生活,频繁地转学。

秋水父母现在经营的小卖部

“小时候妈妈对我说过最多的话是——没钱。”秋水的妈妈去买的卫生巾就是网上爆出来的那种“三无”散装卫生巾。那时她就意识到,她读到初中毕业顶多就是走一个流程,“至少要拿个初中毕业证才能进厂嘛”。她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钱把什么都限制了,吃也好、精神也好、物质也好,都限制了。”

秋水在生活中有一点社恐,但在互联网上,她还是想要表达自己,想让别人看见她。“他们看到我是好是坏都没关系,就是渴望被看到的一种状态。”从小到大,秋水会想要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去引起父母的关注。但那时候,父母为了生计,根本顾不上她。一直到转学和父亲的去世,家里依然贫穷,这些都将“退缩”染成了她生活的底色。

聊到这里的时候,我想到如果我小学时没有因为成绩比较好,在校长的推荐下去念一所还不错的初中,我或许此刻也正在某个东南沿海的工厂流水线工作,或是从事某些服务业谋生。我不觉得我去念了流动人口为主的民办初中,在那样的教育资源和校园氛围下,能够同样发挥出自己的智力与才能,通过重重迷雾仍然进入重点中学。

进入重点中学之后我的人生像是两篇小说的嫁接,我也隐去了自己那与城市中产小孩截然不同的童年。在生活无人注意的暗角里,我仍然察觉到“匮乏”,察觉到差异,察觉到自己由于长期怀有某种坠落的隐忧而过分紧绷的神经。面对选择时,我常常需要通过反复确认,来克服不自信与退缩。

看完她的视频,我在我的备忘录里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流动人口的女儿长大了,住在隔断房里,她的人生和流量缠绕。”“工农子弟的孩子”、“盲流”还有“底层”,这些词我都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了。

03 

县城土狗

 

“他们的人生,是没有人为他们规划的人生,于是他们会重复上一代的人生。”初中念完就去打工,最多高中,打几年工回来结婚生子,就是这样。

秋水在讲起身边工农子弟们的人生想象时讲到,“他们甚至想不到有'匮乏'这个词。我以前也想不到人生究竟要有什么意义,精神要得到什么样的满足。所有的饥饿都只是一种对物质的渴求、想要很多很多的钱,而没有办法思考到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怎么去接近。”

小县城里都是农村考上来的同学,和她的家庭状态差不多。从前,在她的认知范围里,身边即世界。进入大城市以后,差距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一种跌落式的、断崖式的差距。

“当时在寝室,我迫切地想要和室友表达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笑话。”上高中的时候,她不觉得自己很丑,而到了大学的环境,她觉得自己很丑。秋水一度有着严重的外貌焦虑,夹杂着莫名扑面而来的异样感。

在庞大的信息下,秋水感到自我变得微弱、瑟缩,自我否定成为了一种常态。她自嘲自己是一个盲流,就是农村人盲目地走进大城市的那一个群体。

“我可能有一点点小小的才华,但我不知道。当别人觉得我厉害时,我就会开始自我否定。如果很厉害的话,怎么会过成现在这个状态呢?”潜意识里,秋水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对于大城市来说,似乎包容不下像秋水这样成长起来的青年,拥有着并不完满、体面,甚至是有瑕疵的、缺陷的家庭。而对她身边的同龄人来说,她已经是正常且幸运的。孤儿、单亲、父亲年纪特别大的、不能承受劳动的、残疾的,或多或少有些残缺的普通人,在小镇是非常普遍的。

只不过,从镇上到了县城,也还是一群穷人。

秋水和老家的孩子一起玩炮仗

这个地方跟我是一样的
就像我明明是一条土狗
却传达出我在搞艺术,搞县城魔幻
其实我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我土狗的本质
不过我为啥要摆脱?

 

秋水的姐姐初中毕业后就读了卫校,最早出社会挣钱,给她垫付了一半的大专学费。比她大四岁的哥哥则给她买书,告诉她即便成绩差也要坚持下去。秋水的哥哥成绩不错,家人赋予他考上本科的希望,最终也只是念了大专。

在那期谈到大专生自卑的视频中,她提到每个班 40 个人中,差不多只有一个人能上本科,整个年级可能都不到二十个人。教学资源、家庭期望以及生存状态,都不是依靠努力就可以把学习“搞好”的。

“在外面的这几年,我经常晚上醒来,望着周围的黑暗,不知道身处何处。躺在那张床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好几次醒来,我以为自己像小时候一样躺在外婆的房间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二十几岁,躺在狭小逼仄的出租房里,第二天还要上班。”

毕业后的几年里,她加起来总共上了两年班,辗转在中山、杭州、长沙等城市,薪资在 4-5 千之间徘徊。现在她养了一只小猫,在长沙租了 1000 月租的一居室,没有计划结婚生育。

有别于传统观念,在互联网的信息大潮中,她意识到婚育对她来说,是没有什么利好的。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也没有见过幸福美满的婚姻。

她给回乡结婚的发小拍婚礼视频,透露着一种异样,想祝福但惶恐。婚姻的决定仓促而草率,不是女孩真正想要的婚礼,秋水问出,“这是你想要的婚礼吗?”

秋水对于自己人生的意义不能说没有过期待。“木村秋水”是她的微信名,让人一时之间想到“农村拓哉”的五条人乐队成员仁科,忍俊不禁。我很吃惊在于她告诉我,“秋水”真的是她自己改后的本名。

高中时代,她看到冯唐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男主角叫“秋水”,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名字,觉得很好听,希望身边的人也叫自己秋水。很可惜是,只有一个朋友认真地这样叫她。

 “虽然有时候也会安慰自己,本名是奶奶取的,而且她去世地比较早,毕竟没有什么文化,就用着呗,但最后还是觉得太土了。”在结交新朋友时,秋水的真名容易被发现,让她感到自卑,决意干脆将它改掉。

 这个名字是和过去自己的告别,拿到新身份证时,她确实有重获新生的感觉,即便电话卡、银行卡、学位证等全部证件的修改历时了两年。但改完这一切之后,她的人生也并没有发生任何显著的改变,不过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生的延续。

 “还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可能未来的生活除了年龄的变化之外,相差不大。”虽然在互联网上是六万粉丝的小博主,但她对于未来的预期,就是“为生活奔波,然后想办法去搞一点钱。”

04 

向下的选择

 

基本上我是一个隐蔽青年
如何你决定同我发展
我们不会经常见面
见面也只是带你流浪到海边
然后我会告诉你一个重点
重点就是我没有钱”
——mla 《社会主义青年》

 

博主生涯并不像大家预想中光彩。整整一年没有涨粉的秋水,粉丝数长久地停在了 6.6 万,早早就遇到了普通人做视频的瓶颈。

最近的更新都明显地透露出她的焦虑与迷茫。这当然与行业“二八定律”有关,绝大多数的资源与机会都聚焦到了头部,同时经济不景气、自媒体也逢低潮期。但秋水也明确的知道,除了她个人能力的上限,她也错过与放弃了一些东西。

“候翠翠就是抓住了 B 站的推流,并且踩稳了,我还是太情绪化了。”秋水这样告诉我。

“出于情绪”,为铁链女事件发声的视频发出后,她不再收到推流。在为上海春天的事件发声的视频被删后,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平台抛弃了。无人指导、摸着石头过河的她终究还是湿了鞋底。

这种不合时宜的“正直”也是她的选择。四月份,她推掉了几个广告合作,一个是不寄送产品试用就让她写测评的图文广,另一个是女性私处护理的“智商税”产品。虽然秋水的粉丝群体很小,赚钱也不寒碜,但无论混到什么地步,她都不愿意恰这个烂钱。就像某些事件,她虽然声音微弱,但要“沉默”,她于心不忍。

“搞钱很重要。搞钱排在第一位的时候,我特别想搞钱。但当面对搞钱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时候,我想我还是接受我们普通的命运吧。”在聊天过程中,秋水屡屡谈起做自媒体现在只剩搞钱了,她同时也非常清晰且悲观地知道自己搞不了多少钱。

做自媒体一年,如果做得简单一些,就像现在水水日常,也可以保持她的表达欲,但水视频不会涨粉。而难度大一点对她来说又非常吃力,没有人帮忙拍摄,也付不起拍摄成本,于是陷入纠结的两难。

“有点理想又挺悲观的,就是会非常容易打退堂鼓。”她的这一句自我概括,十分精准。

她很拧巴,另一些时刻,她觉得自己和身边人虽然普通,但也不至于差到去做流水线的工作,还是可以做一些有创意的内容,但是时代似乎没有给出平台和机会。“我还是会有小小的不甘心,哪怕我的人生是那么平凡,但这个平凡总该要泛起一点水花或者是涟漪吧。”

 有时候,在音乐节或者现场遇到她的朋友时,秋水会羡慕她们的童年与生长环境。她遐想着,如果自己也拥有那样的背景,是不是可以做更多的事,得到更多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一直都要处于跟自己自洽的状态。

做自媒体,秋水收到最多的负面评价是觉得她太“向下”了,传递负能量,不好好生活。秋水认为这也是一个少数群体被排斥的状态,自己没有和他们一样,所以被排斥了。“就像我们很多人都是一种思维,身边即世界。这个人和我过得不一样,她怎么能不一样呢?必须和我一样。”

“当你们又在评论区里说,秋水又在搞这些稀里糊涂、丧里丧气,是个废物时,你们是对的。我只能说我搞艺术啊,要不然我怎么安慰自己,我该怎么在这个困乏的生活里面找到一剂良药呀,我只能说,这都是艺术。”

秋水非常喜欢电影《顽主》里的一段话,张国立的女朋友让他去找一份穿西装打领带的正经工作,他说:“我看似是在轻飘飘慢吞吞地下坠,可是你知道吗?我的灵魂中有一种什么东西得到了升华。”

而当我问到秋水,“向下”是经历了这一切的自然状态,还是如果有一个向上的选择,你还是会抓住这个机会向上的?她告诉我,“我觉得是我的选择。我的性格注定了我是一个永远不会成功的人,尽早放弃的话也没有什么预期,有预期就会有失望。”

她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她不想为自己向下的选择做出解释。

在最近的一条视频里,秋水告诉观众她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悲观了,准备找个班上。她煞有介事地说着:“鸡蛋没破的时候就是没熟的鸡蛋,当破了时,它就是艺术;出去拍照片,回家一看全糊了,模糊就是艺术,艺术就是模糊的。”

秋水会在猫猫拉稀埋不好粑粑,踩得家里到处都是时,说那是粑粑艺术。

“这里一点,那里一点,都可以连成一条线。”

 

秋水摄影

最后。

大专生是大学生吗?我估计很多人根本答不出来。但这个群体同样庞大。

社交媒体与城市交往塑造了一种人均中产的幻想,似乎只在一些狭峻的时刻,人们假装“猛然”发现——猛然发现中职生的录取率,猛然发现“努力就能成功”叙事的骗局,猛然发现那一切“体面”之外的东西。

精英的孩子们用自己积累的文化资本置换着社交媒体的话语权,谱写着“只要你够努力,就能独立自信优雅”的女主人设,说着些与命运相关的鸡汤。

但我的身份与经验都不允许我对此不感到愤怒。社会看似给了每个人平等的机会,实际上并没有给所有人把握机会的工具。

结尾,我也无意给看完这篇的人一个升华。秋水是某种程度上比我更自洽的人,她喜欢看电影、喜欢诗歌,笑起来眼神很清澈。 

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失业青年的故事,那每一个在我们视线范围之内、或之外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千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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