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跟爸爸出柜了

昨天是女朋友父亲下葬的日子。原本她计划和妈妈一起驱车去往300公里外的墓地，结果她妈妈不巧就在前天阳性病倒，半夜开始发烧。

 墓地中午12点关门，她凌晨四点去给妈妈送了药，六点钟有些情绪崩溃哭着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陪她一起去。我立刻穿好衣服下楼，跟她上路。 

为了赶时间，我们只在我家附近买了两袋面包和几瓶矿泉水。我坐在副驾，她因为自己前天一直跟感染的妈妈在一起，生怕传染给我。我也因为前天公司刚举办过四五十人的集会活动，也怕传染给她。

我们人手一瓶消毒液，两张脸被 n95 牢牢覆盖着。挣扎了半天我说，我不怕你传染我，你怕我传染你吗？女朋友说我不怕，但我怕传染给你。我说那我不担心！就很快摘下口罩，开始吃面包。

她过了一会儿也摘口罩喝水，有点不放心地让我找一个微博视频，说如果她在路上发烧了，就像视频教的那样掐她的大椎穴。

女朋友的父亲在疫情期间去世，去世原因与新冠无关，但因为种种封控措施，一直迟迟未下葬。12月初，市疫情防控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发布优化调整疫情防控的相关措施，人们终于可以逐渐走出家门，摆脱随申码自由出行，这也在冬至前后带来了一波强烈的阳性感染高峰。

 但无论如何，女朋友说，下葬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从六点多开到十点，我一路在用电脑远程工作，女朋友车技很稳，全程不怎么晕。下高速开进墓地所在的小县城时，女朋友告诉我：一会儿在取骨灰到墓地过程中帮我打黑伞，骨灰是不能见光的。我说好。她说你再帮我查查下葬还要注意什么，我就放下工作开始百度。十点半我们开到了墓地，下车，拿着一堆之前她妈妈叠的元宝和下葬需要的东西进了墓地。

这块墓地不大，但明显可以看到各种等级（或者说价位）的墓碑样式，从豪华到朴素的按区排列着，女朋友父亲的墓属于朴素的那部分，在最前排。女朋友小声嘟囔了句，怎么在最前面啊，这么大风。我安慰道：再往前前面还有一排新修的墓呢，爸爸很快会被挡住的。她说，这块地是老头自己挑的，也是帮我们省钱了。

放好下葬用品，就要把骨灰从车里请出来了。女朋友将骨灰放在车的后备箱，我刚开始觉得这也太草率了，她解释：我怕放在后座会见光的。她开后备箱时突然说了句，昨晚我失眠一宿，是不是老沈怪我把他放在后备箱里了？真小气。我打开伞，确认伞的阴影能够将女朋友和骨灰遮挡在内，就合上后备箱，开始与她送骨灰。 

我没见过女朋友的父亲。刚认识女朋友时，她父亲就已经病得卧床不起了。去年夏天我去了趟外地，某天正和女朋友视频，她的妈妈突然打给她，通话中断。过了一会儿她给我消息：我爸爸走了，现在身边一团乱，你帮我写个讣告好不好？半夜她又给我发来一张她父亲的照片，问我能不能帮忙做个遗照，我立刻爬起来抠图剪裁加滤镜。

我以为这是我为她父亲（说白了还是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过去一年女朋友一直不愿提起对父亲的感情，始终说她们两个关系不好、见面总吵架，还喜欢给我讲她父亲的糗事。

但就在打开后备箱拿骨灰的那一刻，女朋友突然哭了。

她说，对不起，拖了一年，你别怪我。今天妈妈没来，但我觉得不能再拖，终于能把你安置好了。

我也一下子眼眶湿了。为什么呢？也不算什么父母情深，就是为女朋友未曾在我面前暴露的温柔流泪吧。

下葬的路上是要喊的。喊死者姓名、出生与死亡日期。女朋友开头喊了一遍，遇到别的几个在扫墓的人，就不好意思喊了。走到女朋友父亲墓前，她给我戴上白手套，说墓地不能留活人指纹，不吉利。墓地看门的人提前在墓穴烧纸暖好了墓，女朋友捧着骨灰，我帮忙铺布，摆好各种汉白玉的随葬品，最后放好骨灰盒，封穴。

封穴完毕，两位看门人完成了任务，收了女朋友三百块钱后就走了，留下火盆让女朋友单独跟父亲说会儿话。

女朋友大概太累了，又因为前面一直在用普通话跟当地人沟通，所以也开始跟父亲说普通话。我说，你跟你老头还说啥普通话嘛！她立刻反应过来开始说上海话。

我听懂她对父亲说的第一句上海方言：旁边的是xxx，她是侬女儿的老婆。当时我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停过。

下葬那天的风格外大，元宝、纸钱、纸寿衣、纸茅台酒都烧得格外旺盛，烧过的纸灰积了小半个火盆。烧到一半，女朋友突然想到应该先摆贡品，于是赶忙摆供品。拿出一盆花的时候，她说，给你带花了，你看，别人有的你也有。她从包里拿出父亲生前用的茶杯，往里倒了一杯黄酒，又点了一根凤凰牌香烟。

这香烟是之前我陪她去买的，刚到手时她抱怨：之前明明很粗，怎么变这么细了？但点燃一根后她又放松下来：好在还是之前那个味道。

因为风大，香烟总被吹走。无奈，女朋友将它插在燃着三炷香的生米上。三炷香烧完，已经是十二点半。了却一桩心事，我们在返程路上轻松了许多。两人都无顾忌地脱了口罩。

2022.1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