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nnifer話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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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塔在《燈塔行》中的意象 (下)

第二期的閱讀計畫,讀《燈塔行》,最終章🥰🥰🥰

這是一本關於女性的小說

拋棄了人格,一個人也拋棄了煩躁、慌忙、騷動;當事物聚集來到這寧靜、休憩與永恆時,升到她嘴唇的總是某種戰勝生命的呼喊;停駐在那兒,她往外望去,看到那道燈塔的光,那長而穩定的光,三道中的最後一道,那是她的光,因為總是在這個時候,這種心情下看它們,一個人無法不將自己與一件東西連接在一起,尤其是自己看到的東西;而這個東西,這長而穩定的光,就是她的光。她常常發現自己坐著、看著、坐著、看著,直到她變成她所看到的東西——譬如說那道光。 - 窗,XI

意象的變化

燈塔在《燈塔行》中是個閃爍不定的意象,上述引文暗示它能是雷姆塞太太的化身。

在第一章<窗>中,雷姆賽先生跟譚斯理判斷天氣不好,去不了燈塔了,面對小孩子的願望,雷姆賽先生覺得大人不該給予錯誤的期待。晚宴前,雷姆塞先生暴躁地說:「明天他們絕對不可能去燈塔」,太太回應:「他怎麼知道呢?她問。風向經常會改變。」

她這種極端無理性的話,女人心中的這種愚蠢令他發怒….現在她居然敢公然違抗事實,讓她的小孩期望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根本就是在說謊。他在石階上頓足。「妳該死,」他說。 - 窗,VI

雷姆賽太太真是如此不理性嗎?她只是覺得「這樣子追求真理,完全不去體貼別人的感覺。如此放縱地殘酷地扯文明的薄紗,這在她看來是對人類禮儀可怕的觸犯」(窗,VI)。更甚,雷姆賽太太理性的一面是被抑制的,她想做一位「闡明社會問題的研究者」,在晚宴談論起英國牛奶業制度時,

她熱情而雄辯地說話,她描述英國牛奶業制度的不合理,以及牛奶被送到家門口時的狀態。她正要證明她的指控,因為她已談到這件事的核心,但這時在桌子四周,從中間的安德魯開始,像火從一簇金雀花延燒到另簇金雀花,她的孩子笑起來;她的丈夫笑起來;她被嘲笑,被火包圍,她被迫低垂她的羽冠,拆除她的砲臺,她僅能作的報復是向班克斯先生展示她在餐桌上所遭受的嘲弄,她說這就是一個人攻擊英國大眾的偏見所遭到的後果。 - 窗,XVII

雷姆賽太太的理性被忽視,她的感性又被貼上不理性的標籤。燈塔成為一個女性、非理性的象徵,到了第二章<歲月流逝>,有了轉變,燈塔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燈塔的光現在以春天稍微柔和的光來到,它混合著月光,溫柔地滑行,似乎在悄悄地撫摸(屋子),徘徊後,觀望一下,然後又鍾情地來臨。」(歲月流逝,VI)它與自然融為一體,端視第一次世界大戰、雷姆賽一家成員的相繼去世,與小屋的日漸雜亂。

第三章〈燈塔〉是意象的收合。

雷姆賽先生為什麼要帶著詹姆士跟康敏去燈塔呢?「他說他有個特別的原因使他想去燈塔。他的妻子從前常送東西給燈塔上的人。那兒有個可憐的小男孩,燈塔看守員的兒子,髖關節感染了結核菌。」(燈塔,III)這是先生懷念太太的方式,他們要重返象徵雷姆塞太太的燈塔。十年過去了,雷姆賽先生舉手投足還是維多利亞時代的風尚,一樣希望女性同情,希望孩子服從,性情所致便大聲朗詩,不顧周遭,孩子們在出航的時候許下諾言,「他們一面走一面在心中發誓要合力做到他們的約定——抵抗暴政至死。」(燈塔,V)他們拒絕服從父親。詹姆士痛恨父親「以澆他兒子(孩子)冷水與嘲笑他的太太為樂」(窗,I),而對母親無盡的索取同情,以致枯竭死去,「他一直都保留著這個古老的象徵:拿一把刀刺他父親的心臟。」(燈塔,IX)但這十年雷姆賽先生都沒有改變嗎?在小說結束時,他誇獎了詹姆士,

「做得好﹗」詹姆士像是一個天生的水手。這就是了﹗康敏無聲地對詹姆士說。你終於得到了。因為她知道這就是詹姆士一直想要得到的,而且她知道他現在已經得到了,他很高興,他不會再看她、他父親或任何人。他直挺地坐地那兒,一隻手放在舵柄上,看來有些陰鬱,微微皺著眉頭。他如此高興,不願讓任何人取去他一點點的喜悅。他的父親已經稱讚了他。他們一定會想他根本不在乎。但是你得到了它,康敏想。 - 燈塔,XIII

在詹姆士得到讚賞的剎那,雷姆賽一家登上燈塔,圓滿了一個新的和諧。

莉莉的畫作

登陸的剎那,雷姆賽一家要把準備的包裹拿給燈塔的人,以完成雷姆賽太太的意志,這時莉莉的畫作也完成了。

對於雷姆賽一家(維多利亞時期的性別價值)莉莉的想法舉棋不定,她崇拜著雷姆賽太太的女性力量,「那個女人坐在那兒,在岩石下寫信,她將一切事物化為純樸;使得這些憤怒、不快如破布般落下;她聚合這個、那個,然後這個…它經過這麼多年完整地存活下來,因此她浸入它去重新創造她對他的記憶,它停留在心中,如同一件藝術品。」(燈塔,IV)崇拜到想畫下雷姆賽太太,同時又拒絕父權社會下的女性義務,在第一章〈窗〉的晚宴上,莉莉不開心譚斯理對女性的看法,他說女人「不能畫,不能寫」(窗,XVII),拒絕按照社交禮儀化身傻白甜替譚斯理開話題,最後顧及雷姆塞太太,

「你要帶我去嗎?譚斯理先生。」莉莉迅速地、仁慈地說;因為,如果雷姆塞太太對她說,事實上她已經對她說:「親愛的,我快要在火海中淹死了。除非你敷一些膏藥到這一時刻的痛苦上,對那邊那位年輕男士說些好話,否則生命會觸礁而碎的——事實上我在這一刻已聽到摩擦聲與隆隆聲。我的神經緊得像小提琴的弦。再碰觸一下,它們就會折斷的」——雷姆塞太太說了這些,她眼睛中的閃光說了這些話,當然莉莉.布里斯柯必須第一百五十次地放棄實驗——如果一個人不對那邊那個年輕男士親切的話,會發生什麼事——親切地對待他吧。- 窗,XVII

她的畫在這曖昧態度下一直沒有完成,十年後,她在第三章〈燈塔〉重拾畫筆,相比十年前,面對雷姆賽先生的情緒索求,

她還是一言不發;整個地平面似乎都光禿了,沒有任何東西給他們談;她只能訝異地感覺當雷姆塞先生站在那時,他的目光似乎憂鬱地落在陽光照射的草上,使它褪了色,並且落在卡米凱爾先生紅潤,昏昏欲睡,完全自足的身體上(他正坐在一張躺椅上讀一本法國小說),如一張黑縐紗,好像這樣一種存在,在一個悲哀的世界中炫耀著它的繁盛,足以激起最為陰沉的意念。看看他,他好像在說看看我;真的,他一直都在想:想想我,想想我。啊,莉莉盼望,要是那個軀體能被吹送到他們身邊該多好,要是她將她的畫架挪一兩碼靠近他該多好;一個男人,任何男人,都會止住這種流洩,停止這些哀嘆。一個女人,她已激起了這種恐怖;一個女人,她應該知道如何處理它。對她的性別來說,呆立在那兒是多大的恥辱呀﹗ - 燈塔,III

她懂得該怎麼做,但心底抗拒,直至她說「「多麼好看的靴子﹗」她驚呼。她為自己感到羞恥。在他要求她撫慰他的靈魂時居然讚美他的靴子」並期待「她這麼說該會帶來他突然暴躁咆哮所導致的完全毀滅,她抬起頭來期待著它的來臨」,卻發現雷姆塞先生是笑笑的說起靴子。這說明了另一種互動的可能,這是雙向的改變,莉莉這次選擇直球,而非妥協,雷姆賽先生接受改變,而非咆哮。

我們可以同時看其他女性角色的變化,在第一章,明黛很受雷姆賽先生的喜愛,她美麗而且懂得讓男人主動,也迎來且答應保羅的求婚,但在吳爾芙筆下,她不是個傳統女孩,安德魯發現明黛「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散步者。她穿的衣服比大多數的女人所穿的有道理。她穿非常短的裙子與黑色的短褲。她會直直跳入一條河中笨拙地游過去。他喜歡她的不假思索」(窗,XIV) 在老一輩的班克先生眼裡,她不僅有點男孩子氣,覺得她大辣辣的穿著破洞的襪子是「女性氣質的滅絕」(燈塔,VI)事實上,莉莉拜訪他們夫婦時發現,這婚姻不怎麼順利,

他說話時明黛繼續吃她的三明治,一副令人討厭的樣子。他說的是憤慨、嫉妒,指責她的話,他的聲音很低,不會吵醒小孩,兩個小男孩。他面色憔悴、皺縮;她卻是豔麗,不在乎…這婚姻情況並不好…..有次車子壞了,明黛必須遞工具給他。他坐在路上修車,而給她他工具的那種樣子——公事化地、直截了當地、友善地——證明現在已經沒事了。他們已不再「相愛」了;不,他已經跟另外一個女人交往,一個嚴肅的女人,她紮著髮辮,手裡拿著袋子(明黛感激地,近乎讚美地描述她),她去參加宴會,對於地價稅與資本稅跟保羅有同樣的看法(他們的看法愈加確切)。這關係並沒有使他們的婚姻破裂,反而有幫助。他們顯然是很好的朋友,他坐在路上,她遞給他工具。 - 燈塔,VI

有趣的是,莉莉在第三章對這段婚姻的描述,給予不同於雷姆塞太太的婚姻想像,類似伍迪艾倫《情遇巴塞隆納》那樣的三人行組合,在吳爾芙筆下,燈塔的女人、非理性與自然意象的進程,給我們的不僅是女性在這十幾年的轉變,更是一個群體/社會在這十年的轉變,莉莉在完成雷姆塞太太的畫作前,發現她需要去理解雷姆塞先生才能完成,而雷姆塞一家登上燈塔的剎那,

「他一定已經到達了。」莉莉.布里斯柯大聲地說。她突然覺得好疲累。因為燈塔已經幾乎看不見,已經溶入一團藍色的薄霧,而看它所費的努力與想像他在那兒登陸所費的努力(這兩者似乎是一樣的)已經使她身心俱疲。啊,但是她得到了撫慰。她終於給了他他早晨離開她時她所想要給他的東西。 - 燈塔,XV

她慶幸這新的圓滿美好,她從雷姆塞太太手中接棒聚合的力量,不一樣的是,她用了自己的方式,不同於雷姆塞太太的期待,她沒跟班克先生結婚,她與男性(雷姆塞先生)相處的方式不同,更重要的是,不同於譚斯理說的,她實踐了女人可以畫這件事。她實踐了自我。

她在中間畫了一條線。好了;它完成了。她極度疲憊地放下她的畫筆。是的,她想,我已經見到了我的景象。 - 燈塔,XV

這是一本關於和解的小說

《燈塔行》不僅描寫女性與時代,和著〈我想變成吳爾芙一天〉中的吳爾芙生平一起看,會發現小說中諸多自涉情節,包含母親、哥哥、姊姊的相繼去世,以及在當時社會如何做一位女性作家。

我常覺得家庭是文學最難的命題之一,在如此低限的劇情上走鋼索,大家覺得這本小說有與過去自我和解的意圖嗎?而第二章〈歲月流逝〉描寫的十年,包含家人的去世與第一次世界大戰,用僅僅一成的篇幅,是選擇用較隱晦(詩化)的方式面對,或藝術、形式上的考量,或有什麼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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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nnifer話很多

來自馬來西亞、中國、台灣的安叄、 Chin、 Jennifer、寧想白、Shawn,在Matters相遇,受《後綴》假掰文青誌啟發,期待能在地下文學寫出更自信的作品,與更多讀者見面。 🌿 https://mirror.xyz/undlit.et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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