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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典 --- 幸福(2)

新疆国保总队的杨副总队长在防疫运动莫名其妙被免职后,发配到政策研究室当副厅级研究员,每天闲得难受。一接到国安委要他到北京的电话,当天就上了列车。以往从乌鲁木齐到北京的公务人员从来都乘飞机,列车再提速也得走十几个小时,实在辛苦。但是近来疆独恐怖分子用从阿富汗偷运的地对空导弹击落了好几架客机,数百人死亡,便没人再敢乘飞机。而疆独分子不袭击出疆列车和进疆的空列车,散布保证出疆列车安全的舆论。成千上万的汉人纷纷乘列车逃回内地,搞得一票难求。杨副总队长以办案名义才能上车,拿警官证挤进了乘务员室,否则就得人挤人地站到北京。

北京宣布启动民主化进程后,新疆的党政系统人心惶惶。虽然老叔保证原体制继续运转,至少党的系统在民主化中很难再有前程,原本紧绷的控制系统稍有松懈,维吾尔人的自发起义就从南疆开始,日益扩大,一直靠高压保持稳定的社会顿时陷入混乱。汉人遭屠杀的传闻形成恐怖氛围,人们利用各种方式逃离,除了列车人满为患,通往内地公路也被装满行李的汽车挤满。回不去内地的汉人则相互抱团,与当地政府合作,对维吾尔人不分妇孺大开杀戒。双方的仇恨与日俱增。维吾尔的海外组织则利用各种媒体,鼓动境内的维吾尔人用鲜血浇灌独立建国之花。国际极端穆斯林也动员起来,用各种方式支持新疆穆斯林驱逐异教徒的斗争。

藏人激进分子认为中国动荡是天赐良机,主张像辛亥革命时那样趁机实现西藏独立,但是十四世达赖喇嘛坚持中间道路,使得多数藏人仍然在达赖喇嘛划定的界限内争取高度自治。只是在汉藏接合地区,民间冲突广泛发生,有愈演愈烈之势。而多年被汉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蒙古族人也在发出要求汉人归还草原和土地的呼声,并与蒙古国和俄罗斯的蒙古人进行串联。

列车上的所有话题几乎都跟民族冲突分不开,连列车员也一有空闲就跟杨副总队长聊。民族问题成为中国民众首要关注的。新疆面积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占中国领土六分之一,西藏自治区及周边藏区二百万平方公里,加上内蒙古自治区蒙族人集中的地区,中国一半以上的领土进入动荡或面临分裂。在上海另立中共新中央的三号常委攻击老叔开启的民主化导致了国家分裂,以此争取民意。不少受国家主义洗脑的中国人表示宁可不要民主,也绝不允许国家分裂。反对老叔的势力借此开始串联。老叔的对应则是以维护国家统一的名义,指令新疆当局给汉人发放武器,让不受约束的汉人民兵组织对维吾尔人放手屠杀;同时要求军队在国家统一的大是非面前放弃分歧,听从国安委调遣。中央警卫局局长临危受命,出任西部战区司令,被认为是表达了中央政府捍卫主权统一的决心。西部战区的大批军队开赴新疆与西亚边境,切断了国际穆斯林武装与新疆穆斯林的合流企图;空军的重型轰炸机群炸平了南疆数百个村庄。老叔亲自批准特种部队进入阿富汗和哈萨克摧毁维吾尔人的武装基地,对两个国家政府的抗议不予理睬。

杨副总队长认为老叔做得对。保证国家统一是目前唯一可以利用的政治正确,汉人民族主义是加强中央权力和强人权威的基础,中央政府最为需要。因而老叔不顾忌国际社会批评,以镇压少数民族迎合占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汉族人,这些动作平息了对老叔的攻击,使他在民众中的威望大增。而国际社会出于对中国实现民主转型的期待,以及对老叔个人的肯定,即使批评北京的血腥镇压,也多停留于象征层面。加上老叔小心翼翼地避免把民族主义矛头引向欧美日俄等强国,同时也让那些国家的政府相信,分裂的中国只能给世界造成灾难。

到北京后杨副总队长先找个烤鸭店,一人把一整只烤鸭吃得精光。乌鲁木齐的饭馆大部分关闭,少量营业餐馆也没多少好吃的。全国经济下滑导致货品短缺,加上商家囤积涨价,外地普遍发生抢购和匮乏。北京商品仍然丰富,只是价格涨了很多,烤鸭就比上次来北京时贵了一倍不止。

杨副总队长喝最后一道鸭架汤时,看到对面银行发生骚乱。当局限制网络支付的数额,同时为了避免民众挤提货币把每天的现金供应量压得很低,ATM机几乎总是空的,取到现金非常困难。有人因为取不出钱怒砸ATM机。闻讯赶到的士兵不问青红皂白开枪击毙一人,聚集的人群顿作鸟兽散。北京目前还好的秩序看来是靠这种「就地击毙」维持。新疆早实行「就地击毙」,但只是对维吾尔人,还未针对汉人。北京街头到处是全副武装的士兵,装甲车在街上巡逻,如同新疆镇压民族暴乱时的状况。

在国安委,接见杨副总队长的是老叔的外勤秘书。让杨来北京,是因为对李博守株待兔始终没有发现。明知道有任何发现都会立刻向他汇报,老叔还是主动问过两次有没有进展,让外勤秘书倍感压力。仅仅被动地守株待兔看来不够,外勤秘书反复细看李博与赵归、刘刚在楼顶平台上的录像后,把梦造仪当成一个入手点。

外勤秘书向杨副总队长了解的,主要是梦造仪能不能被追踪?从李博对梦造仪的重视看,他无论在哪儿梦造仪都不会离身,能追踪梦造仪就能找到李博。照理说梦造仪不联网也不通讯,使用时发出的射频距离很短,完全无法远距离捕捉。但是杨副总队长的回答使不太抱希望的外勤秘书喜出望外,新疆公安厅封存梦造仪后留了几台做备用手段,为了防范再发生事故,每台都安装了有源的 GPS定位芯片,在梦造仪开机后会发射信号,只要能联上一颗GPS卫星就可以精确定位,误差不超过两米。然而外勤秘书随之又重归失望,杨副总队长的随身终端上带有相应系统,回溯查看,李博出走迄今一次没有开机。外勤秘书要求杨副总队长暂时不回新疆,留在北京只做这件事,盯着GPS,发现李博开机后负责抓捕。

「别把这事当普通抓捕,此人是暗杀主席的主要参与者。能不能抓到这个罪犯决定你的仕途往后是上还是下。包括你想带着全家离开新疆。抓到李博就调你和全家进京。」

杨副总队长只在家里跟妻子讨论过离开新疆的话题,不知道外勤秘书是从新疆汉人的普遍心态推论他有这个想法,还是真能把耳朵伸进他家。仕途和进京都是他看重的,因此会为外勤秘书的许诺尽力做。不过他心里也明白,外勤秘书一再强调保密,不搞全国通缉,说明这个李博身上肯定有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对老叔的不利传言一直都有,主要是针对他与主席之死的关系。赵归和刘刚都被扒出来与国安委有关系,在网上引起哗然。随之有人发现老叔重新启用防火长城,一般人感觉不到,只对攻击老叔的舆论进行过滤。这种行为立刻受到民主派抨击。各种爆料和揭秘还未提到李博的名字,却不能说明他不被人掌握。其他调查者对大数据稍作挖掘,便会发现李博与刘刚的关联,串成完整的人物关系图。而解开这个链条的关键环节现在只剩李博,哪一方调查者都会对此有数。没人提李博之名正是诡异之处,避免打草惊蛇,就看谁先发现李博的踪迹。

只要没有证据,关于老叔的传言就上不了台面。目前老叔势头正健,通告主席遇刺后他一举成为世界性热门人物,天安门的大典讲话则让他变成了伟大人物。国际媒体对他的赞誉可以用狂热形容。也难怪,占人类五分之一人口的大国如此戏剧性地放弃了千年专制实行民主,多伟大的描述都不过分。各国民主政府把老叔视为曼德拉那样理所当然的民主中国领导人,纷纷表达对他的支持与合作。流亡在外的中国民运人士开展网络众筹,请国际大牌艺术家为老叔建纪念雕像。外逃贪官和富商们则慷慨捐款,支持老叔三年后竞选民主中国的第一任元首。在诺贝尔和平奖的提名表上,老叔已排在最前列。只因今年太仓促,明年一定得奖。

老叔开启的变局如潘多拉盒子,虽未提实行多党制,但允诺了普选,政党便不可或缺。几个月时间中国便涌现成百上千个政党。目前规模最大的是毛派的卫东党和民族主义的华夏党,一哄百应却松散庞杂;自由派的民主党和工商界的共和党人数虽少能量大,前者掌握话语权,后者金钱可敌国;共产党当然还是人最多,九千多万名义上的党员却处于分崩离析。三号常委出任主席后力图重整旗鼓。还有更多政党在筹备中,往往两三个人在网上发个消息就宣布建党,纷纷借着民主旗号抢占山头。各党的主张和许诺竞相比赛极端,为吸引未来选民的眼球极尽蛊惑和耸人听闻。政治上的混乱影响到经济,国有企业受打击最大,好在民营企业占据市场大半江山,还能自发运转,支撑着国计民生。社会崩坏主要表现在农村,以往受压迫的农民纷纷报复村干部,找乡镇政府算老账,基层干部大量逃离农村,基层政权纷纷瘫痪。填补权力真空的主要是乡村恶霸和黑社会,恃强凌弱,暴力横行。乡村冲突和解体不断升级,造成社会赖以立足的基础塌陷。

原来的体制和机构还在运转。只是原属七个中共政治局常委的权力由七个小组取代。每个小组负责一个常委分管的工作,管道和程序都不变。小组成员皆由老叔邀请和决定,七个小组都由老叔担任组长,但低调地在组长前面加上个「小」字。不好控制的主要是地方权力。老叔藉助自身的国际威望,同时利用各国使馆在北京而成为中国的天然代表,促使各国政府同意在与中国有关的金融、资本、贸易、通讯、运输等方面,皆按北京的要求配合。这使老叔有了制裁地方政权的手段,不服从便切断其国际交往和资金进出、实行禁运等。这种威胁对依赖进出口的东南省份非常大,因此至少在形式上还得臣服北京。

东南省份的民间思潮普遍倾向地方自治,变国体为联邦制的呼吁此起彼伏。地方政权表面不参与,暗地给予鼓励,资助各种有关的课题研究和学术会议,同时在本地事务运作中日益自行其是,学习台湾多年的「事实台独」经验搞本地的「事实自治」。

谁都不知道中国的前途到底会怎样,杨副总队长三十年前看过一本地下流行的政治幻想小说《黄祸》,描写中国大崩溃的过程和结局。最近《黄祸》电子版又在网上热传。很多人认为眼下形势正在走向那种前景,目前是向深渊坠落的过程中,虽然落底之前仍会保持完整,甚至没有明显感觉,然而坠落不会在中间停止,落到底的那一刻便是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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