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容者
寬容者

譯者

性使我们平等;更妙者:它带走我们的神秘……

果戈里

作者 齐奥朗 EM cioran

一些证据,实罕见者,示之以一圣徒;另一些,更多见者,示之以一鬼魅。“其生命效应微乎其微,”阿克萨科夫于果氏离世之次日写道,我害怕尸体,不忍视之,但于其遗体前,我不觉恐惧。”


为一终生不去的寒意所折磨,他不停重复:“我冷,我冷。”奔波一城又一城,求医问药,一诊所又一诊所:内心之寒,非气候可医。病因,至今不明。其传记作者公开谈论其阳痿。没有比此更绝的缺陷了。阳痿者会得到一种内在的力量而变得古怪难近,悖谬危险:他是可怕的。出兽性之野兽,无种族之人类,为本能所弃之人生,以所失之一切增高自己:此乃精神之最喜爱的受害者。设想一只阳痿的老鼠?啮齿动物们以完美的行动回应质疑。我们不能谈论人类的阳痿:越出众者,越自责于此种重大缺陷使之脱离于生物链。他们可为一切,除了使自己成为生物学的门类。性使我们平等;更妙者:它带走我们的神秘……相比我们其余的欲望和事业多很多,是它使我们和我们的同类同一水平:我们做得越多,越变得如全人类:惟以此显著的兽性之操作,才能证明我们的公民之素养:公事者莫过于性行为。


自愿或被迫之禁欲,将个体同时置于人类之上或人类之下,使之为一圣徒和愚人的混合体,使我们惊奇,使我们惊呆。因此,于僧侣,于任何不要女人的男人,我们会感到莫名的厌恨,因为他们抛弃了如同我们的生存。其孤独,我们决不宽恕:它不仅羞辱我们,而且厌恶我们;它挑衅我们。种种缺陷,种种离奇的优越!果氏坦诚终有一日,若他屈服于爱情,将“瞬间粉身碎骨”。一如此之供述,使我们震撼,使我们着迷,使我们想到克尔凯郭尔的“隐秘”,想到他的“肉中之刺”。然此丹麦哲人,乃一色情胚子,其婚约之中止,其情场之失意,使之终生痛苦,并烙印其神学作品。我们应当将果戈里和斯威夫特比较吗?应当将他和其他天杀男比较吗?我们将忽略这一点,他即便没有恋爱的幸运,至少有伤心的机运。要定位果戈里,我们不得不设想一个既无史星黛(Stella),也无万蝶纱(Vanessa)的斯威夫特。


《钦差大臣》、《死的灵魂》,其中人物,栩栩如生,然一传记作家,视之为“无物”。而为“无物”者,为“一切物”。


确实,他们“实体”不足;因此他们不够“普遍”。契契科夫、普留希金、索巴科维奇,诺泽德列夫,马利诺夫,《外套》或《鼻子》的主人公们,如果不是我们自己,是谁贬低我们的本质?“一些小人物”,果氏说道;但他们成就了一种伟大:平庸的伟大。简直就像一个吝啬版的莎士比亚,专注观察我们的嗜好,监视我们最微小的执念,注意我们的日常结构。没有人比果戈里更深入日常之感知。由于真实,其人物皆成子虚乌有,皆成象征符号,于其处我们完全地认识自己。他们不会失色;他们从来就是败者。我们不禁想到《群魔》,当陀氏之男主皆冲向其极限时,果氏者皆退向其极限;一者似回应一超越者的呼吁,另一者只是听从其不可估量的平庸。


于生命末期,果氏悔恨不已:其人物,他认为,皆为恶棍庸夫、变态流氓。必须打算给他们美德,挽救他们的声名。因此他写了《死魂灵》的第二部;所幸,他付之一炬。其男主皆未能得“救”。我们认为此举乃疯狂之故,源于其艺者良心之踌躇:作者胜于先知。我们钟爱他的凶暴,钟爱他的于人类的蔑视,钟爱他的于一罪恶世界的幻觉:我们如何能忍受一说教的讽刺者?不可弥补的损失,有些人说;不如说,大有益处的损失。


末日之果氏为一黑暗晦涩的力量所占据,他不知如何用之;经长久的惊吓,他陷入昏沉;幽灵的恐吓。幽默消失,他无法和“焦虑症”保持距离。冒险开始。其友人皆去之。他疯狂地发表其通信的《摘抄》,他承认,此举“于公众,于友人,于自己,皆是一种侮辱”。斯拉夫派和西方派皆弃之。他的作品,于权力,于农奴制,于反动思想,皆是一种辩解。因其厄运,他缠上了一名为马蒂厄的神父,此人不解艺术,思想狭隘,性格好斗,于果氏,他是心腹者,也是拷问者。此人的信件,果氏随身携带,反复阅读;愚蠢的神父,愚蠢的疗法,相比帕斯卡的“愚昧你自己”,此显然是一个愚蠢的笑话。当一作者天赋耗尽,其灵气之空虚,将被其良心之领导的愚蠢所占据。于果氏,马蒂厄的影响远重于普希金;一者激励其天赋;另一者极力扼杀其余力……说教无满足,果氏欲自罚;其作品赋予闹剧,授予丑剧,一普遍的意义:其宗教的痛苦必有感之。


某些人可能想说其不幸皆应得者,以此偿还其歪曲人类形象之放肆。恰恰相反,在我看来;他应当为其正义观付出代价:艺术上,使我们付出代价者非我们的错误,而是我们的“真理”,此乃我们实际隐约之所见者。其人物纠缠他。克雷斯塔科夫者,契契科夫者,他忍受他们,他亲口承认,皆挥之不去:他们的下等将他压垮。他一个都救不了;作为艺术家,他不能救。当他失去天赋时,他想要完成自己的救赎。其人物皆阻挡之。因此,不顾自己,他继续忠于他们的空虚。


此刻,我们所思者,非教师的果氏,(圣西门曾言,果氏“天生倦怠”),也非波德莱尔,也非《传道书》,也非失业的心魔,即便他生活在一个没有邪恶的世界里,必有一存在将其祈祷变成自我之反对。于此阶段,倦怠获得一种神秘的神圣。“所有的绝对感,诺瓦利斯说,皆宗教者。”其倦怠,与日俱进,代其信仰,于他,此乃绝对之感,乃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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