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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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特是真名,历史文化探访者,个人网站www.tiexiuyugudao.com,微信公号:斗量之海。

撒马尔罕:蒙古之后,中俄之间

撒马尔罕,只需要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感受到迷人的魅力,但如果人们希望把这种魅力在心里保留的久一些,那最好不要来这座城市,因为它的历史名气实在太大,人们很难把对于历史的想象与这座城市的现实贴合在一起,甚至不愿意相信这竟然就是撒马尔罕。

这是一篇旧文,我在2019年底前往乌兹别克斯坦探访历史文化,原文曾刊登于澎湃新闻,也收录在我的书《盲目流动》中,恰逢前几天刚刚举行上海合作组织撒马尔罕峰会,把旧文发出来。

撒马尔罕,只需要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感受到迷人的魅力,但如果人们希望把这种魅力在心里保留的久一些,那最好不要来这座城市,倒不是说这座城市会让人失望,而是它的历史名气实在太大,人们很难把对于历史的想象与这座城市的现实贴合在一起,甚至不愿意相信这竟然就是撒马尔罕。

从塔什干出发有动车前往撒马尔罕,是乌兹别克斯坦火车服务最好的一段。乌兹别克斯坦的铁路线最早是俄国在1879年修建的跨里海铁路,1888年铁路经过布哈拉到达撒马尔罕,10年后又连接了塔什干直到最东面的安集延,形成今天乌兹别克斯坦的主要铁路干线。

在火车上,我粗略重温了一下阿敏·马卢夫的《撒马尔罕》,虽然这本书里大部分内容发生在伊斯法罕,但源头却在撒马尔罕。

在很长一段历史中,撒马尔罕是一座波斯文化下的城市,在伊斯法罕还没有获得半天下的称号之前,欧麦尔·海亚姆(Omar Khayyam)就在这里书写着他的《鲁拜集》,后来他离开撒马尔罕,和哈桑·萨巴赫(Hassan-I Sabbah)一同见到了塞尔柱帝国宰相尼扎姆·穆勒克(Nizam al-Mulk),一段传奇的故事诞生了,这个故事我之前去加兹温探访阿拉穆特城堡的时候讲过了。

撒马尔罕火车站原本有两条有轨电车路线通向市区,其中一条到达游客聚集的比比哈努姆清真寺附近,但这条路线被停运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游客们都去坐出租车。

我的出租车司机是一个塔吉克人,撒马尔罕原本是一座塔吉克人为主的城市,不过在俄国统治期间,有意将塔吉克文化替换成乌兹别克文化,随着乌兹别克斯坦独立之后的民族国家政策,很多塔吉克人被强行改为乌兹别克人。

我住的旅馆正好在帖木儿大帝陵墓(Gur-e-Amir)的隔壁,陵墓外面一堵墙后就是老城区。按照中国文化,帝陵应该是风水很好的地方,帖木尔大帝可能了解一些风水,毕竟他是要征服明帝国的人。 

我之前曾在新疆伊犁霍城探访过东察合台汗国君主吐虎鲁克·铁木尔汗的陵墓,成吉思汗的次子察合台建立了察合台汗国,都城阿力麻里就在陵墓所在的地方。蒙哥汗去世后,成吉思汗家族爆发了几十年的王位争夺战,最后在1281年被察合台汗国收复。到了1309年,察合台汗国配合元朝灭掉了窝阔台汗国,此时的察合台汗国领土包含了除哈密和阿勒泰之外的整个新疆,国都就在阿力麻里。

1331年,答儿麻失里大汗放弃佛教改为皈依伊斯兰教,成为第一个推广伊斯兰教的蒙古汗王。但也因此,他受到了蒙古贵族们的攻击,被自己的侄子不赞起兵杀死。信仰不断更迭、汗位继承混乱的局面支撑到了1348年,察合台汗国终于分成东西两部分。

西察合台汗国逐渐分崩解析,东察合台汗国的开国者就是这座麻扎的主人——吐虎鲁克·铁木尔汗。1353年,吐虎鲁克由阿克苏前往阿力麻里,在这里他皈依了伊斯兰教,一同皈依的还有16万蒙古人,这标志着东察合台汗国完成了伊斯兰化。在吐虎鲁克征服过程中遇到一位年轻人,就是后来建立起帖木儿帝国的跛子帖木儿。

帖木儿大帝的陵墓里安葬的不只有他自己,还有他的两个儿子沙鲁克(shah Rukh)和米朗·沙阿(miran Shah)、两个孙子乌鲁格·贝格(Ulugh Beg)和穆罕默德·苏丹(Muhammad Sultan),还有他的老师,也是一位苏菲智者赛义德·巴拉卡(Sayyid Baraka)。

这座陵墓最早是给他的孙子穆罕默德·苏丹建造的,帖木儿大帝远征明帝国的途中在哈萨克草原上去世,虽然他在自己的故乡已经修建了一座陵墓,但由于大雪封路无法运送遗体,人们就把他埋在了这里。到了乌鲁格·贝格统治时期,完成了这座陵墓的全部建设,就成了帖木儿家族的陵墓。

我走进陵墓内,在帖木儿的墓上看到一块深绿色的玉石,据说这块石头来自察合台汗国,更早之前来自中国宫廷。波斯君主纳迪尔·沙阿(Nadir Shah)在1740年入侵撒马尔罕时试图带走玉石,他的谋士认为这是不祥的,纳迪尔就把玉石还了回来,但在运输过程中玉石一分为二。

在陵墓内看到的石棺只是标志物,真正的墓穴在下面的房间里。苏联人类学家米哈伊尔·盖拉西莫夫(Mikhail Gerasimov)在1941年打开了地穴,按照当地导游们最喜欢的说法,盖拉西莫夫在帖木儿大帝的坟墓上发现了一个铭文,写着“谁打开它,都会被比我更可怕的敌人击败”,第二天德军入侵苏联。

虽然被刨了坟,但帖木儿大帝应该感谢苏联人,如果不是苏联考古学家的修复,撒马尔罕早已变成一片废墟,我们今天看到的这座城市里绝大多数老建筑都是上世纪70年代苏联政府主持修复的,修复过程几乎如同重建一样。

离开帖木儿大帝陵墓,我向北前往雷吉斯坦广场。撒马尔罕的历史建筑由南向北呈带状,南边是帖木儿和子孙的陵墓,往北是三座经学院广场,再往北是帖木儿妻子的陵墓和清真寺,最北面是帖木儿家族女眷和大臣们的陵墓群。

我走到撒马尔罕老城的中心雷吉斯坦广场,雷吉斯坦这个词意思的是沙地,这片空地最早被沙子覆盖。过去撒马尔罕的所有主要道路都通向雷吉斯坦,城市统治者在广场上向人们宣布命令、举行庆祝活动和公开处决,这片广场一直是城市公共生活的中心。

广场上品字形分布的三座建筑分别由两位统治者在不同时期建立,如果不是一定要走入建筑内部参观,可以避开对外国人明显过高的门票,站在广场外面稍远一些的位置更能感受到这三座建筑最壮观的一面。尤其到了晚上,忽视花哨的灯光表演,只去欣赏这片建筑群,一座城市的核心地带不是政府机关和宫殿而是学校,这才是撒马尔罕这座城市真正的历史光辉。

帖木儿大帝的孙子乌鲁格·贝格(Ulugh Beg)在1409年开始统治这个国家,但他对数学和天文学更感兴趣。1417年,乌鲁格·贝格下令建造伊斯兰学院,教授哲学、天文学、数学和神学,这是雷吉斯坦广场上的第一次建设。

乌鲁格·贝格非常热爱天文学,他曾经派人前往马拉盖参观学习纳斯尔丁·图西修建的天文台,之后在撒马尔罕修建了更巨大的天文台。乌鲁格·贝格本人曾在这座以他名字命名的学院中任教,不过这位沉迷科学的君主最终结局并不好,被自己的儿子斩首。

两百年后,1612年Yalangtush Bahadur被任命为撒马尔罕的统治者,他决定在乌鲁格贝格学院对面建造另一座伊斯兰学院,这座建筑被命名为谢尔多尔。谢尔多尔学院的正面外墙最显眼的是上面的动物图案,两只老虎背着画着人面的太阳,去追逐白色的鹿。

谢尔多尔的意思是狮子,但绘制的图案确实更像老虎,对狮子的崇拜可能是来自波斯密特拉宗教的影响,这位撒马尔罕的统治者可能想借用波斯的权力象征。

在谢尔多尔学院修建的十年后,Yalangtush Bahadur计划在两座学院之间再建造另一座建筑,让这三座建筑成为三个方向互相对应的建筑群。这座新建筑被称为季里雅-卡利,1646年开始历时14年建成。这座建筑修建的时候大量使用了镀金绘制的方式,因此取名为“ Tilla Kori”,意思是“镀金”。现在建筑的左侧有一座蓝色圆顶塔,显得非常不协调,这是苏联政府修复的时候胡乱加上去的。

17世纪末,撒马尔罕经济衰退,丝绸之路的商人们开始远离这座城市,直到19世纪末才恢复了过去的繁荣,但雷吉斯坦广场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十月革命后苏联政府关闭了这些伊斯兰学院,使用这片广场用于公共集会和公审反革命分子,同时开始着手修复历史建筑。修复工作虽然过程中部分方案有争议,但整体上让这三座建筑恢复了原貌。

我从三座建筑旁边绕到东边,经过很容易被忽略的昔班尼陵墓(Shaybanids)。对于乌兹别克斯坦历史来说,昔班尼是一个重要的人物,他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后代,巩固了乌兹别克部落的地位,建立了布哈拉汗国,在决定性的战斗中击败了巴布尔,把巴布尔赶出了费尔干纳,巴布尔离开后在印度建立了莫卧儿帝国。

但昔班尼又在另一场决定性的战斗中败给了波斯的伊斯梅尔一世,死在了战场上,我之前去伊斯法罕,在四十柱宫的墙面壁画上就看到了波斯军队击败乌兹别克军队的场景。

我沿着一条旅游商业街前往比比哈努姆清真寺(Bibi Khanym Mosque),这条街是政府主推的旅游街区。撒马尔罕的旅游导向很有意思,两处景点之间的路旁都是商铺和餐馆,并且把通向老城居民区的路口用大铁门挡住,只开一个小口,为的是让游客只在商业街活动。

我走到比比哈努姆清真寺,今天能看到的建筑大部分是苏联时期修复的,直到现在还没彻底完成。这座清真寺在修建的时候挑战了当时的工程难度,非常不坚固,1740年波斯纳迪尔·沙阿的军队入侵时清真寺遭到摧毁,大规模的重建是1974年之后才开始。

我走进清真寺,在庭院中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灰色大理石台子,这是乌鲁格·贝格捐赠的古兰经展台,我在塔什干见到的奥斯曼古兰经就曾经放置在上面。以前有个说法,女人从石台下面钻过去会有利于生孩子,不过现在石台周围已经用护栏围起来,估计是担心人们钻过去有危险或者损坏文物。我比了一下石台下面的宽度,普通身材的东亚女人都能钻过去,壮一些的西方女人想钻过去就有点困难了。

这座清真寺从一开始施工就出现了结构问题。帖木儿1404年从战场返回时,这座清真寺几乎快完工了,但帖木儿对效果很不满意,进行了各种更改,尤其是针对穹顶。结果建成几年之后,穹顶就开始有砖头脱落,为了保护清真寺,之后不断进行各种重建和加固。

16世纪后期,比比哈努姆清真寺不再修复,此后建筑逐渐恶化。我在老照片上看到,在1897年的地震之后,正门和穹顶大部分都已经坍塌。几个世纪以来,撒马尔罕的居民在半废墟中搜刮砖头和大理石等建筑材料,布哈拉酋长国在19世纪初将一面金属大门熔化成硬币,之后俄国官员又把清真寺当作棉花交易市场。

我试图走进清真寺,但大门是锁着的。我绕到侧面后方,发现建筑只有正面外表被修复完好,侧面的墙面并没有完成,都是糟糕的裸露土墙。我在清真寺侧面发现了一道小门,更像是墙面上的破损开口,从开口进入清真寺内部,我发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建筑里面都还没有修复,墙壁是光秃秃的废墟,大部分的雕刻和瓷砖都已经脱落了。

从比比哈努姆清真寺离开,我走到街对面的比比哈努姆陵墓,在20世纪初的老照片中,这座陵墓的穹顶已经全部坍塌,陵墓的管理人听说我是中国人,告诉我比比哈努姆也是个中国人。

萨拉伊不只是帖木儿的妻子,也是他的顾问,她对丈夫和帝国都有深远的影响。在帖木儿离开撒马尔罕的时候,萨拉伊就是撒马尔罕事实上的统治者,撒马尔罕主要的建筑都是她实际主持修建的。萨拉伊和帖木儿没有孩子,但她对帖木儿其他妻子所生的后代照顾得很细致,包括帖木儿的儿子沙鲁克和孙子乌鲁格·贝格。

在这座陵墓中跟萨拉伊合葬的是她的母亲、姐妹和外甥女,虽然一些记录中认为萨拉伊本人并没有埋葬在这座陵墓中,但陵墓管理人坚持说她就在里面。我走到陵墓下方的墓穴里,里面陈列着四座石棺,萨拉伊本人的石棺稍大,覆盖着黑色带花纹的丝绸,其他三座石棺覆盖着橘黄色带花纹的丝绸。

在过去的几年中,撒马尔罕被以旅游为导向重新规划,将旧城区从游客的视线中隔离开,旧城区与旅游建筑物所在的大街之间所有入口都被围墙和铁门挡住。这一点很像我在哈尔滨看到的中华巴洛克,也是用一道大铁门把旅游街区和未被改造完成的生活街区隔离开。

我跟随当地人发现了通向旧城区的小路,不过这片城区也谈不上有多旧,值得一看的是两座老清真寺的木头柱子和顶棚雕花,以及没有开门的犹太会堂。

如果想了解撒马尔罕犹太人的历史,在纳沃伊公园旁边的区域研究博物馆更值得一去,这是一座本地犹太人的老宅子,展出了很多本地犹太人的生活物件和老照片。和乌兹别克斯坦很多博物馆一样,这座博物馆很突兀地有一个展厅全部是动物标本,大概是苏联时代注重自然科普教育的遗留。

比比哈努姆清真寺北面是一座市场,清真寺和集市的组合是很多穆斯林城市中心街区常见的形态。我在市场里试图寻找传说中撒马尔罕的金桃,但是当地人似乎不太能理解什么是“金色的桃子”。、

我只买到了一种外形最接近的水果,事实上是一种柿子,的确是金色的,也很像桃子。也许在曾经的唐人看来这是颇为惊奇的东西,丝绸之路上很多当时被视为奇珍异宝的商品利用的都是这样的信息差。

从市场向北,经过天桥是一大片墓地,著名的夏伊辛达陵墓群(Shah-i-Zinda)和前总统卡里莫夫的陵墓相互对着,两者之间是普通市民的墓地。沿着墓地一路走下去,我来到撒马尔罕考古博物馆,博物馆后面的荒地就是曾经昭武九姓之一康国的故地。

这座考古博物馆中最值得看的是一幅公元7世纪的壁画,粟特人描绘了当时的国际关系,壁画上画着坐在船上的武则天、骑马狩猎的唐高宗、突厥和波斯的使臣以及粟特君主的出行队伍。

其中有一幅壁画,两个人骑在骆驼上,脸上挂着白色的口罩,这是粟特的琐罗亚斯德教祭司,我之前在亚兹德的火神庙里见到过这种装扮,很多粟特人信仰琐罗亚斯德教,也随着商路贸易传教到中国,山西介休的祆神楼就和粟特商路贸易有关。

从博物馆继续往北走可以到达乌鲁格贝格天文台,这就已经是撒马尔罕的城边了,不过我要去的不是天文台,而是但以理陵墓,我曾经在伊朗的舒什去过一次但以理陵墓,在伊斯兰教中把他称为丹尼尔,这位先知的陵墓不只有一座。按照一些传闻记录,帖木儿大帝将但以理的遗体从舒什带回撒马尔罕重新安葬。

在但以理陵墓下面有泉水,大家都在这接水喝,据说有疗愈效果,我没带瓶子,就只冲洗了一下泰斯比哈。很多地方都有神奇泉水的传说,按我的理解,没有过滤自来水和蒸馏纯净水的年代,人们喝的水中难免含有寄生虫或其他天然杂质,所以因为饮用水导致的健康问题很普遍,如果某地的水质本身良好,就会被视为有疗愈效果的圣泉。

但以理陵墓旁边有一棵无花果树,1996年莫斯科大牧首阿列克谢二世访问乌兹别克斯坦期间参观但以理的陵墓,看到一棵枯死的无花果树,他为这棵树祝福,过了一段时间树复活了。虽然无花果树本身有强烈的宗教意象,但我倾向于这棵树原本就没死只是枯萎没人打理,大牧首祝福之后工作人员精心打理了一下,树就复活了。

来但以理陵墓参观的人很多,大家只能透过一个小门轮流观看不能进入。陵墓上面蒙着写有古兰经文的绿色毯子,传说陵墓建成后,但以理的遗体就开始生长,最终长度超过17米,所以陵墓才会这么长。

离开但以理陵墓我返回城区,在帖木儿大帝陵墓斜对面,十字路口的中心是帖木儿大帝的坐姿雕像。雕像坐南朝北面向老城区,他的背后是一条很长的林荫道,以雕像为界限划分,东北面是并不精致但商业化十足的旅游景区和乌兹别克人居住的老城区,西南边则是相对现代化并且本地生活气息浓郁的俄族城区。

我沿着雕像背后的林荫道向南走,透过树冠隐约看到一座中国式的白色石头牌坊。人在国外总是会对母国的文化景观很敏感,哪怕这个东西在我的故乡其实也并不常见,这就是想象的共同体。

我朝着牌坊走过去,发现是一座街区公园,背靠着撒马尔罕外国语学校。这座中国公园正对大街是牌坊,牌坊正面写着“至圣先师”,下方是一座中国拱桥。穿过牌坊,里面两边是中国的鼎和花灯模型,四周是长廊供人们休息,最里面中间还有一座孔子雕像。

中国公园旁边是莫斯科圣阿列克谢大教堂(Church Of St.Alexius Metropolitan Of Moscow)。最初这是一座突厥斯坦教区驻军教堂,1912年投入使用,教堂是简化的新俄罗斯风格建筑,没有过多的装饰,棕色的墙面点缀着绿色尖顶,入口上方是一座钟楼。

我从侧面的门进入教堂,内部是一个完整不加分隔的空间,显得非常宽敞。教堂最里面有一个祭坛,祭坛上方就是高高的尖顶。教堂在1920年代被关闭,圆顶和钟楼也被拆除,之后又被用于军事设施,1996年归还给本地教徒。

我来到这座教堂的时候里面正在装修,一位女士接待了我,但她理解不了谷歌翻译的俄语,我只能大概了解到教堂平时没有弥撒,只有周日上午才有,偶尔有一些教徒来自己祈祷或者购买宗教用品。这位女士告诉我沿着街道向西北一直走还有一座东正教堂,里面每天都有弥撒。

我沿着街道一路走过去,在远处看到了教堂的天蓝色钟楼尖顶,接着是棕色的墙面,这是圣母守护教堂。这座教堂建于1903年,最初称为基督升天教堂,1910年这座教堂被作为俄国突厥斯坦第五步枪团的军队教堂使用,1998年被命名为圣母守护教堂。

我走进教堂,教堂司祭接待了我,他听说我来自中国,告诉我他的爷爷曾经去过满洲,在哈尔滨与日军作战。司祭向我介绍这座教堂的历史,他说教堂从建成到现在包括苏联时代都没有关闭过,现在教堂每周日的弥撒大概有两百多教徒参加,主要是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教会学校也有五十多名学生。由于不是休息日,当天下午的弥撒只有几个老年人来参加,但这位祭司和三位执事依然认真进行了弥撒仪式。

教堂里有大量的圣像画,在一个角落也有提供给教徒们的宗教用品。弥撒仪式之后,司祭坚持要送给我一件圣像,他原本想送我天使长米哈伊尔或者圣安德烈的圣像,但我告诉他我并非基督徒,他就选择了一件宗教意味比较淡而更情感化的圣母与圣子像送给我。

离开圣母守护教堂,我返回街区途中发现了一座天主教堂,教堂里的管理者是一位老奶奶,能听懂一些英语,结合她的讲述和我查阅的资料,了解到这座施洗者约翰教堂(St.John the Baptist Church)是撒马尔罕唯一的天主教堂。

19世纪一小群天主教徒在撒马尔罕定居,主要是波兰和德国的商人与雇员。1915年又增加了一些被安置在这里的波兰战俘,这些天主教徒们开始建立自己的教堂。这座哥特式教堂在1916年完工,1930年政府关闭教堂改成学校,直到1999年教堂修复后重新使用,和塔什干的耶稣圣心教堂同样由波兰方济各会管理。

教堂所在的这片街区远离老城旅游景点,游客来的不多,本地人生活气息浓郁。在官方引导下,撒马尔罕的一切都和帖木儿大帝有关,但主要是苏联时代修复出来的旅游景点,真正本地人的生活早已和帖木儿大帝并无联系,甚至帖木儿帝国时期崇尚的波斯文化也逐渐被乌兹别克民族主义取代,这座城市最市民生活化的地方反而是俄族人居住的街区。

这片街区布满了公园、广场和林荫街道,是本地人闲适休息的地方,很多小孩子跑来跑去,情侣在这里搞对象,老人们在晒太阳。我走进一片公园里散步,看到一座精致的白色建筑,这座建筑建于1882年,1910年俄国突厥斯坦第五步枪团以胜利者圣乔治的名义在这儿建立了一座军队教堂,现在是本地的作家协会。

傍晚时候,附近的学校放学,一群群学生在我面前走过,女生穿着连衣裙,男生穿着白衬衫,只是没有了红领巾,不然我会以为是我小学时候的校服,那种校服大概是苏联审美的一点点影响。

东北似乎比中国其他地方滞后一些,我上小学的时候虽然是九十年代中期,但接触的文化却大多来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旧的革命叙事还留有一点点余韵,学校的走廊里挂着列宁和革命烈士们的画像,少先队的活动中还带有浓郁的革命口号。

我看着这些孩子们回到一排排整齐的苏联房屋社区中,我小时候就住这种房子,傍晚的夕阳下,这片街区的一切仿佛凝固在了苏维埃黄金时代美好与幸福的过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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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锈与孤岛

马特

多数人愿意跟随时代,甚至期待自己能引领时代,但总要有人负责落后于时代,成为人群中最无趣的那个人,郁郁寡欢地跟在时代后面捡拾被碾过的碎片。有的人就是永远都高兴不起来,总会在狂欢中嗅出苦难的味道,在歌舞升平里挖掘那些希望被永远遗忘的过往,那些令一小部分人感觉尴尬,同时令大部分人感觉扫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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