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ffel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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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尋找解決當代重大議題如假消息、資訊爆炸等等的解決方案為己志,深受漢納鄂蘭、Rationalism和我的愛人 Lucy 的影響。 目前正獨自撰寫內容管理與分享系統 TotusLink The Builder's life 連載中

電話的另一端#2:沒有冷氣孔的客運下層行李室

重新踏進這說不上熟悉的環境時,我第一個想到的事情是高三時,終於耐不住寂寞跟著幾個朋友去補化學後的日子裡,一個連故事都稱不上,頂多只能作為一種背景,在幕間被悄悄地拉起來,連燈光也來不及打亮就降下來,那樣的背景。

文華離水利大樓有一段橫跨半個台中市的距離,學校在學期中總會安排校車接送學生,住宿生晚上也可以搭額外安排的客運回校。下課鐘聲一打,我們一群要補習的同班同學簇擁著一種幾乎馬上蒸發的興奮,提起早就收拾好的書包,還來不及和那堂課的老師說再見,就飛奔出教室,要趁早去擠那再不快一點,就要滿出來的十幾輛校車,如果能搶到靠近的位置更好,可以笑談剛剛教室裡發生的趣事,或是讓那幾個情侶黨等一下有藉口請我們飲料。那時我從來沒有注意看過飛奔時,身側,站在講台上老師的神情,偶爾偶爾,他們想必會不小心呼出一股宛如夏日潮聲似的嘆息,空無一人的沙岸上,那非常輕柔,洗刷過無數細石得聲響。在補習班的學生,與在校園裡的學生,究竟是什麼時候產生了這種分野,而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被投下這種不信任票,他們想必也在一屆接著一屆地運送中麻痺了。然而學校的功用又真的與補習班近似嗎?經過了那麼多年,我們能不能懷抱自信地在兩者間劃下鮮明的界線,把這件事做為簡單的系統分工。而國高中,這進行了將近百年的系統,是否已經蹣跚跟上時代的潮流。

319教室位於靠東側校舍的四樓,出教室到樓梯間直線距離一百公尺,下四樓樓梯,穿過同樣猴急的它班學生,到了一樓後,向右鑽過女廁旁的一個窄小走道,橫越整個籃球場,像是在跑美式足球十碼衝刺似的,整個操場都可以看到學生衝過去的身影,像是漫天鴉雁的疊影。

那一天我們並沒有搶到位置,六個人縮在大巴士下層窄小的行李室,身邊堆滿同學的書包與餐盒。我們四個住校生捧著剛從學生餐廳拿到的便當,冷了一半。另外兩個人看著我們的便當,開始討論等一下要吃什麼,其實一中街一點都不長,裡面可以吃的東西也不多,日復一日,他們的討論總迴旋在四五個選項間,膩了換下一個,下一個之後接著的是漫長的沈默。

下層行李室某些車型有冷氣的出風口,有些沒有,那一天的車子剛好是舊型的,只能承接上層遺留的帶著些許汗臭味的氣息,整個行李室燥熱不堪,我們彷彿可以看到每個人口中呼出的熱氣撲上另一個人的臉。堅硬的地板微微震動著,那個時候我想必什麼也沒想,腦袋空空的,上一堂課教的東西也遺落大半,或許我掀開了住宿生的便當的一角,看到裡面那油膩的三菜一肉後毅然決定將便當倒掉吃阿一滷味也說不定,或是滷味旁邊的義大利麵、半月燒、燒肉飯糰、豪大雞排配木瓜牛奶、八兩配蔥抓餅。

車子嘟嘟兩聲後慢吞吞地啟動,這個時候他們會聊起這一天課堂上發生的事,或是人與人之間不說也沒關係的八卦,但幾乎不聊未來,甚至不聊這個週末要不要一起做什麼,我們的時間恆常被限縮在當下,考試滯悶的空氣讓我們不敢看向未來,異口同聲地否決了所有關於升學的事情,縱使我們就處在那如蛇般纏繞的事物深處,那也彷彿離我們好遠好遠。

談了一段空泛的話題後,大家會忽然安靜下來,剛下課的興奮到這個時候全然蒸發了,校車緩慢駛上某個不知名的巷道,整台車靜悄悄的,像是某個人偷偷拔開了真空的栓子。我們六個人大概都會靠在牆上閉起眼睛休息一下,但那天我忽然很暈,行李室一直不是我喜歡的地方,我靠在牆上,就像是被關在一個漆黑的盒子裡,準備被運到某個地方似的。最後我也在暈車中落入了深黑的夢裡,被某種巨大的事物搬運到了下個地方。

我不是一個夜晚時常在夢的邊境徘徊的人,也沒有做清醒夢的能力。對我來說,夢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邊界,從極目遠眺之處延伸出一個可以站在上面行走的巨大水管一直到某個地方,那並不是前與後構成的起點與終點那樣的東西,而只是打橫,從世界的一個不知名的地方,一直走到另外一個不知名地方而已。從夢的一開始我就站在水管上,而夢結束時,我也從未可以跳下水管。高三的那幾個月夢的聲音似乎大了起來,原本筆直的道路也變成扭扭曲曲的模樣,光是攀在上面就應接不暇了,再也不能眺望那個夢境裡,管子下的事物,究竟是一望無盡的海,還是叢林峻嶺的高山。

我們或許真的只是從一個地方,被打包帶往另一個地方而已,當我站在現在這個哨點,看向過去高中三年的生活會發現,幾乎什麼也沒留下來。

教育訓練的那一天,買了久違的燒肉飯糰,半月燒沒開門,午後一點的一中街蒸騰著難以忍受的熱氣,走在路上的行人揮盡了散步的餘裕,夾緊腳步,通通有著明確的目標似的。水利大樓的電梯與七年前一模一樣,悶熱且有一股經年累月黏在電梯廂的汗酸味。電梯緩慢升上去的空間讓我依稀想到六月炙熱的天氣下,沒有冷氣孔的客運下層行李室,車子開動後,奔過路上的坑洞時會把整個人震起來,屁股微微離開地板幾寸,然後落下,但我們卻始終熟睡著,有種從身體深處蔓延到日常行為的疲憊將我們打包起來,從某個地方運向另一個地方。

在公司裡工作數天後,聽到幾乎所有話語的基調都是垂直的:趨勢向上、成績的成長、4A1B八個+是文華高中,5A就有機會上女中噢、「上」、「累積」、第一次段考的成績很重要,就像向上的曲線,你到最後會到更高的地方。這些話總是被一再的重複,重複到不是人們不去思考這些話語究竟是否成立,而是它已經變成一種儀式,非關正面負面的儀式,成為一種傳統不斷傳承下去。

這始終是我與整個體制感到最格格不入的地方,他們標榜的是種垂直的提升,但我在其中卻頂多感受到水平的移動。我們只是從一個地方被打包帶往另外一個,非關成長、進步的地方而已。那些真正讓我在大學中痛苦不堪的課題,從來沒有被教育過,也沒有被關注過,對我而言整個教育體系都嚴重失格。

如果以效益層面而論,將目光真真切切地擺放在考試,也僅此而已的話,的確他們說的都是有前提的正確,數據統計出來就是擠進頂尖高中有更高的機會進入頂尖大學;第一次段考考的比較好的學生接下來學習順暢的機率也較高。如此一來問題的確被限縮在一個很好處理積分的系統裡,孩子的段考成績加入學測推甄的運作中,學習歷程佔比多少,但依舊只能以成績來運算。但是我們真的可以把所有東西都化成數據嗎?人只是一種生物演算法,遲早可以被通盤理解並進行控制,雖然逐漸把這個議題失焦成未來數百年的重要進程,但其實在這個當下,我們的確已經用一套演算法在控制孩子的學習。縱使現行教育體制仍是以人本主義的基調在運作,尊重個人發展,不斷叮囑他們要聆聽自己的聲音,但假如演算法終有一天可以為一個孩子進行終極的評量,我們現行教育體制又會產生何等巨變。

從對高中三年成長的否定,經歷了大學時間的清掃,最後我又回到了這個場域,我究竟會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是否真的能突破這儀式性的傳統,找到可以幫助那些人的方法?商業行為與教育體制的連動,在哲學上又要如何尋找出口,兩者的關聯性有沒有其他詮釋的空間?

一切的問題所埋下的並不是一個答案,即使處在資訊主義的陰影下,我們還暫時可以肯定過程的重要性,因為其中的經驗都可以作為一種嶄新的資訊流來處理。然而跳脫資訊主義之外,對我自身而言呢?對我個人?這段旅程的意義又在哪裡?

總結而言,我其實有點興奮,彷彿在印證我大學的成長似的,回到這個地方,我可以醞釀些什麼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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