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這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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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回憶 5

大陸文學


大陸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版業原就蕭條,廣大讀者,如饞貓覓食,能找多少書就看多少。報刊,雜誌,盜版書,和圖書館裡,書店裡的書,籠籠統統都在閱讀的範疇。廈大剛入門處,有個燈光球場,球場的圍牆,朝外的一面,用來張貼各類報刊,外頭用玻璃罩好,頂上有日光燈。人們從外頭,隔著玻璃看,十多種報紙,正反面都貼在長亭內。多年來,白天晚上,那圍牆外,站滿了教師學生。好的報刊某一版,圍看的人就多,三層之外,只看到別人的後腦勺。無可奈何,只能晚飯後散步,月光下,再回來補看。玻璃罩內,圍著日光燈,總有些瑩蛾小蟲,也繞著燈光飛呀飛,就這樣,人與小飛蟲,一齊欣賞著文字,只是方式不同。

報上連載的故事,比如光明日報裡的《石評梅傳》,《大刀王五》等,固定在某版,因此每天都放在同一個位置。站著通過報紙看書,是一種有趣的文化,許多章節,錯過了,倒也不怎麼感到遺憾,因為當時老師和學生們,大多人不會整本看過這些故事。父親是哲學系的創辦人,有個教研室,訂的報紙雜誌頗多,放在架子上,但我因排資論輩,要等姐姐讀了研究生,我讀大學後,才有資格,能使用這個特別的房間,所以錯過不少看報紙的機會。

家有長姐,也愛看書,多且有深度,我跟著受益。有些書是從她那裡聽說,才曉得的,尤其是國內作家作品。長篇小說如《青春之歌》,記得林道靜和盧嘉川,《傷痕》就只記得個書名,《棋王》好看,因為當時學校正風靡圍棋,順帶看了。姚雪垠的《李自成》,厚厚的五大本,某個假期啃完了,同時看的還有幾本國外的大部頭,《約翰.克里斯多夫》,《大衛.科波菲爾》等。顧城北島舒婷的朦朧詩,直接閃過,一點也不感動,因為小時只愛古詩,不愛現代詩。劉賓雁、王蒙、叢維熙和高曉聲,印象中最多看了一兩本,等於沒看;傷痕文學的張潔,戴厚英,知青文學裡,王小波,史鐵生是出國後才知道;張辛欣、劉索拉,有一點點記憶,僅此而已。

那時許多國產小說,並非通過32開單本而閱,反倒是在16開大本的雜誌裡見到。初中時期,姐姐和朋友們已經通過不少渠道,借來了《十月》,《當代》,《收獲》,《人民文學》等雜誌,我有時也湊著看看,但並沒有認真讀。這些雜誌裡有些中篇,長篇小說,如《高山下的花環》,《北京人在紐約》,《赤橙黃綠青藍紫》等,通過瀏覽這些雜誌,對一些國內作家,王蒙,張賢亮,賈平凹,阿城等,稍微有些認識。還有一本書名奇怪的,叫《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蕩蕩》,多年後,除了書名以外,能記住的內容,還真只剩下“空空蕩蕩”。不確定,於是網上查了一下,果然是87年發表於《人民文學》第一、二期合刊上的,馬建的作品。不少書看完,都忘得如此幹凈,也沒感到什麽損失,看來多看少看書,幾乎無所謂了。

國內作家的書,其實是亂讀,沒有引導者,對於文學的不同領域,也不了解。什麼傷痕文學,尋根文學,知青作家,新生代,寫實小說,先鋒小說,現代主義,朦朧詩等等,搞不清東南西北,全攪和在一起。只要是和流行的相似,就是好的。

高中畢業前,自己花錢買了一本厚厚的《新星》,當時電視連續劇發燒,柯雲路的這本故事,由英俊小生周裡京演得活靈活現,於是跑去書店買來,囫圇吞棗一下就看完了,不過癮,又買了《夜與晝》,盼著收集好三部曲《衰與榮》,結果不了了之。長大後發覺,凡電影電視,小說等,要搞個三部曲,後頭能超過前頭,邁入巔峰的作品,寥寥無幾。早知如此,就不會苦心孤詣,想收集好些作者的全集,憑空浪費了不少時間。人畢竟有局限,見好就收才美滿,可惜作者和我,都不曉得這個道理。

柯雲路的小說《新星》

八十年代後期,大陸作品真的賽不過港臺小說,當時充斥市場的,一波一波都是港臺武俠與言情。自己年齡不到二十,又生活在海濱小城,從不曉得內地的民情,對國產小說,但凡描寫中國農民的,一概嗤之以鼻。當時大陸作家的《白鹿原》,《芙蓉鎮》等許多中國特色的小說,都棄之不顧,崔健的歌,也是故意不聽的。可見很小年紀,就受文化影響,戀上小資,一切都媚外。我想這背後,是文化的影響,也是自己的局限性。

廈門是個小島,彈丸之地,離台灣很近,文化上受海峽對岸的影響就比較大。78年改革後,又被劃分為經濟特區,各式各樣的洋貨水貨,從海上源源不斷飄來。電器,服裝,食品,到婚紗攝影,廈門就緊跟在臺灣後面。街上高檔一點的各種商店,大多是台灣商人開的。在這樣環境裡長大,國內其他城市,自己既沒住過,也不向往。本土作家,音樂,藝術等,不但一竅不通,連心底,都有些瞧不起,這種情形,直接造成我對中國大陸作家的書籍,認知甚缺,印象中只有不到一二十本。大學畢業後,不久就離開中國,註定讓我前半生,在對中國本土,尤其北方的文化,有一種隔閡。

剛入大學那年,國內歌壇興起了西北風,到處是黃土高坡和信天遊的歌聲,但這股風頭,偏巧遇上了臺灣音樂鼎盛時期,不多久就敗下陣來。台灣音樂從民歌到流行歌曲轉變,大約三十年,最高峰是1989,我正好碰上,算是很幸運。從小喜歡獨處,迷戀音樂,在廈大校園裡,鋪天蓋地的臺灣流行歌曲熏陶之下,本科幾年裡,讀書的胃口,頓時被玩音樂替代。整個大學期間,對於國內小說,文學家的認識,不到對臺灣歌手認識之十一。

十五歲前,書籍的影響還多,接下來的十年,倒是音樂文化,對我個性影響更大,看來有空,需要好好回憶一點,音樂的故事。

高中結束,進大學後,花在看書的時間越來越少,聽音樂,讀英語,打球,佔據了生活中大部分時間。沒有女朋友,卻有許多憑空冒出來的“孤獨和寂寞”,好像姜育恆的歌名 – 我一直是個很容易掏心的人,只是不說出來,別人也不知道,那戀愛,就好像自己跟自己談的一樣。久而久之,愛的是別人,還是自己,就分不清楚了。當時許多男生,也是如此,大學班上,酷愛讀書的書蟲,見到的不多。廈門大學是個溫馨美麗,花香鳥語之處,青春浪費於此,一點也不遺憾。


外國文學

最後聊聊,在大陸時,涉獵的外國作家作品。

港臺小說腳跟才站穩不久,校園裡又開始流行外國文學。會看書,看得多的大多是高中女同學,也許她們很快厭倦了瓊瑤,於是歌德,拜倫,泰戈爾等就被挖掘出來。我則凡事慢半拍,中學畢業後才接觸那些翻譯的作品。幸好第一次高考,沒考上廈大,高三讀了兩次,才多出一些時間看課外書。

武俠言情熱剛過頂峰,偵探和科幻小說便在各書店蔓延開來。福爾摩斯,霍桑,阿加莎.克裡斯蒂等是主流,日本和英國的作者居多。班上有一陣子流行日本的超微型小說,比短篇還要短,最合適上下學時間偷看。同一時間也看了些《海底兩萬裡》之類的科幻,興趣的起因,是中央電視臺播出了《大西洋底來的人》。亞森.羅平是看過印象比較深的偵探主角,由法國的莫裡斯.勒布朗寫的,亦俠亦盜,有時與福爾摩斯做對,十分幽默。當時還未曉得《楚留香》,於是把能看的亞森.羅平故事,都看完了。

打開外國文學這扇門,又發現一個新的寶庫。其實外國文學,小時也有接觸,只是涉獵極淺。和大多同齡人一樣,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阿凡提的故事,《魯賓孫漂流記》,小時看得最癡,那是與中國民間文學混雜一起看的。雖不像今天的《哈利波特》與《魔戒》那麽暢銷,但經典的東西,每一代孩子都蒙受益處。

外國的電視連續劇,一直在電視台裡放,這也是當時國內普通老百姓的文化生活,潛移默化幫助我,了解外面的世界。從日本的《姿三四郎》,《排球女將》,《血疑,命運》,《阿信》,到新加坡的《霧鎖南洋》,《人在旅途》,《出人頭地》,《親心換我心》,到南美的《女奴》,《卞卡》,《誹謗》,《坎坷》,從美國的《加里森敢死隊》,《神探亨特》,《鷹冠莊園》,《俠膽雄獅》,《豪門恩怨》,到動畫片《花仙子》,《鐵臂阿童木》,《尼爾斯騎鵝旅行記》,到《一休》,《丁丁歷險記》,看了外國的電影電視,看書的興趣也漸漸濃起來。

少年時代,也許是為了證明自己,又或是取悅他人,凡書不論深淺,都挑厚的讀。久而久之,對長篇小說更有好感。前面提到的姚學垠的《李自成》,柯雲路的《新星》三部曲,還有《飄》,《紅與黑》,《大衛.科波菲爾》,《約翰.克裡斯朵夫》,《靜靜的頓河》,可惜俄國最好的托爾斯泰,和托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還沒接觸,就進了大學。

浙江文藝出版社的《飄》,傅東華譯

稍短一些的,是《簡愛》,《茶花女》這類的名著中文版,還有就是《007》和西德尼·谢尔頓,《假如明天来临》,《天使的愤怒》那種暢銷書,90年代初很流行。以前喜歡看長篇,現在更喜歡中短篇小說,我想時間是一個決定性因素。

民運前,刮起一陣哲學和美學熱,李厚澤,宗白華,朱光潛的書,在廈大書店裡,與叔本華,尼采, 弗洛伊德的書放在一起,吸引大學生的求知心。廈大的書店離信箱不遠,每次去取信,從校門(不是西校門,而是老校門),往外文系那頭走,穿過那一層樓的小教室,總在上課課間,廣播響起來之時,殺到書店。然後就是賴在那裡,挑挑揀揀,假裝是很愛看書的樣子,其實是偷瞄一眼,那些長髮飄飄的白衣女生。愛看書,是英文好的女生,自己印象中,總比其他學生更可愛,值得認識,雖然這樣的陰謀,沒有得逞,後來人生裡,終於談上戀愛,娶到一位外文系女生,這是後話。至於美學和哲學書,當時顯然沒到年齡,買了幾本,看得也慢,弗洛伊德的《梦的解释》,算是啃完了,領受不到十分之一,至今沒有留下什麽印象,也就無可回憶。


結尾

好高騖遠是明顯的缺點,自己卻看不出來,父母既不可能指點,身邊亦沒有伶俐有才華的女朋友鼓勵,看書只隨便亂揀,閱讀的修養就一直停留在中學水平。聽說讀原著可以提高英文,於是趕時髦,跑到外文書店買了許多原著大部頭,《飄》,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等。一時間吃不下,心想先看中文翻譯,再看一遍原文,可惜這樣的良好心願,從未能實現,至今這些原版書,還在廈大的家積蓄著灰塵。抱著以興趣之外的目的看書,效果肯定不好。許多外國名著,沒有入門,實在是一件遺憾的事。好在如今人到中年,不再為追求學問或炫耀而讀,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伍爾夫在她的《普通讀者》裡,提到約翰遜博士,說他讀書,“是為了自己高興,而不是為了向別人傳授知識,也不是為了糾正別人的看法。”古今許多大家,讀書都是如此。

讀書與做學問相似,除了以興趣入門,還需有一定的引導,循序漸進,才能在茫茫書海裡找到方法,於人生開卷有益。國內有學問的學者,多在高等院校,有老師培訓,指點一番,一生孜孜不倦。國外的朋友,從小有信仰,在教會受德育熏陶,更曉得《聖經》是神的默示,“於教訓督責,使人歸正,教導人學義,都有益處。”凡事便有根基方向,讀書亦不至走失迷路。今日世界, 網絡互聯,資訊發達,中外書籍近在指尖,實是愛書者的福氣。無奈人心浮躁,書商逐利為上,各類書籍,魚龍混雜,對於年青朋友,倒是一個挑戰。

啰啰嗦嗦,寫了一些童年少年讀書的回憶,就此頓筆,希望有空再續寫,出國後讀書的心得領受。人一生中所讀的書,或多或少,對其性格做事都有影響,成年之後,更是只愛收藏閱讀自己覺得有益的書。認識一個朋友,從其所愛的書結識起,趣味相投,再好不過。通過一本書,認得一位朋友,是非常開心的事。如今通訊方便,我總期望,能與愛書的朋友常常聯絡分享。


2013年8月,Blue Ridge, GA初稿

2017年5月整理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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