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鷹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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蟑螂屋

他只是為了償還黑道兄弟的人情而成為共犯?或只是不知情的共犯?

蟑螂屋

承攬竹科園區力行路上這家電子廠的品檢工作將近三十年,或許是我一向比同業重視作業中的安全和紀律,倒是沒碰過工作中受傷,硬是敲詐勒索我一大筆錢才願意離開的「職災蟑螂」。

最近幾年,進化了幾十年的「勞工蟑螂」花招百出,比「職災蟑螂」要求的金額小了許多。但是數量驚人,經常向地方政府勞動部門提出申訴,同時仗勢某些自稱勞工律師團體的協助。到職沒幾天就舉報同事職場霸凌、控訴我默許新進人員遭受霸凌。

其一貫技倆不外乎主動挑釁激怒同事,然後假裝害怕而移動腳步,慢慢地引導對方跟著他走到監視器拍攝的範圍內,繼續以更粗劣的言詞咒罵對方。讓監視器拍下對方被激怒而揮拳喝斥、怒目圓睜氣呼呼如兇神惡煞般的模樣。因為沒有錄音,事後無法證明揮拳者是被對方的惡言惡語激怒。

這些被謔稱為「勞工蟑螂」的人向地方政府提出申訴後,繼而窮凶惡極地獅子大開口,彷彿有人事先教過他們似地口徑一致,丟下一句狠話:「給我一個月工資,我就簽字離職,否則法院見。」

阿福,我的員工,當年我雖然清楚他是搶過計程車的更生人,仍雇用了他。每次他知道我又被「勞工蟑螂」勒索時,都會勸我花錢消災,忍一時氣以免後患無窮盡。

事實上,「勞工蟑螂」每回要求的金額倒也不大,阿福提醒我花費那點小錢,比起奔波於法院和工廠之間的心力交瘁便宜多了。

然而,連年出現幾回這類的敲詐之後,加上阿福每次皆以息事寧人、花錢消災,打消我想要上法院爭個是非黑白的念頭之後,我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開始有了懷疑,總覺得會不會是阿福和他們暗中的勾結。他該不會是這一切的幕後藏鏡人?

懷疑歸懷疑,兩個月前發生了不要金錢的「勞工蟑螂」勒索。我不得不找來阿福,想說服他運用以前在黑社會的人脈來解決這次的難題。

因為,這次的勒索竟然是要我幫忙介紹六位朋友去不同的工廠工作。做得到的話,這隻「勞工蟑螂」一毛錢都不要就立刻離職。

阿福捲曲了左手的中間三個指頭,朝著我比了個六的手勢。

我猜他也想到了我心裡所猜測的一切。沒錯,一次賺六份黑錢,絕對比一回一回地賺來得快啊。

這必然是有人在背後策畫一切及安排,答應的話,害人害己後患無窮啊!

「這次我可不會勸你接受他提出的條件,這種事會死人的。」

我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心想,還用說嗎?不然找你幹嘛!

阿福彷彿擁有讀心術似地,接著說:

「好吧!我來想辦法。找人把這件事擺平,讓他拿一點錢就走路。」

我很好奇地問阿福,「你以前都勸我花錢息事寧人,這回怎麼那麼乾脆呢?其實我也有許多普通朋友,我可以介紹那些人去他們那裏工作啊。說難聽一點的話,我碰到的這些蟑螂,哪個不是我那些酒肉朋友介紹過來的。他害我,我害下一個,互不虧欠啊,哈哈哈…」

「瞭解。簡單說吧,之前我勸你花錢消災,就是不想去找那些人幫忙。欠人情好還,一旦再和以前的道上兄弟往來,就沒完沒了。」

「哦,原來如此。這次是甚麼想法讓你願意去找那些人來幫我這個忙呢?」

「其實呢,也不是我有甚麼用意或想法。只是想到這六個人如果真的到了不同的公司,恐怕接著會有更多人模仿這種作法。你這一次答應的話,等於是變相在鼓勵他們,之後更是沒完沒了囉。」

「那和我有甚麼關係?是在別人的地方,不是嗎?」

「老闆,人是你介紹去的,你認為沒關係嗎?共犯耶!」

我霎時有如被潑了一盆冰水似地清醒了過來。

「共犯。」我當然知道啊,一旦有事也會一起吃牢飯去。

沒敢多想,我立刻請阿福放下手邊沒做完的工作,請他盡快出門去找他的道上朋友,想辦法把這件事搞定為宜。

隔天中午,那隻「勞工蟑螂」回來,沒出聲地拿了一個月的工資走人。

沒料到,接著來找我的是阿福,他是來向我辭職。

他說,回頭去找熟識的道上大哥幫忙,雖然欠的人情不算大,但是已被他們知道在這兒工作,也留了手機電話號碼,之後隨時都有可能來邀約喝酒作樂,或是要求湊個人場,甚至是出點力幫忙,阿福他自認非常難以拒絕的。

然而,阿福幫我這次的忙不但快又乾淨俐落,超出我的預期,這下子我的感激程度就更高了。反而對自己當初懷疑阿福是藏鏡人這件事,開始感到幾分的內疚。

不過,反覆的挽留都無法改變阿福離開的決定。只約好了下個月為員工辦理慶生聚餐時一定要回來參加,阿福笑笑地點了幾回頭,當做告別,也沒再多說幾句話就離開了。

之後的那場員工慶生聚會在新安路的托斯卡尼尼義大利餐廳舉辦時,阿福沒出現。倒是來了兩位穿著輕便圓領衫,腳著白色跑步鞋,約莫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走在前面的那位體格特別粗壯,留著一頭參雜些少年白髮的小平頭。

他晃了兩下寫著竹北分局刑事組的識別證。同時轉身介紹他身旁的那位同事,說明他們正在調查一件惡性詐欺和恐嚇取財案,想要了解一下阿福之前在我這兒工作的情況。

扯上阿福倒不怎麼讓我感到意外。

畢竟,園區內外附近只要有案件發生,他的案底前科總會讓他被警方找去了解一下他在案件發生時間前後的行蹤。

這一回,我也是這麼認為,或許要找我確認一下阿福的說詞吧?也或許是幾個星期前,他還在我這兒工作時的行蹤吧?

「阿福沒事吧?他上個月離職時,已和我約好今天會來參加我們的員工慶生。你看,那兒還空著位子等他來呢。」

體格壯碩的傢伙轉頭看了那座位一眼,說:

「福仔,就是你說的阿福,前一陣子在我們轄區混。我們查了好一陣子,現在已經被我們扣押偵訊,當然來不了。」

「不過,」另一位一直沒開口的刑警插嘴說道:

「福仔他的手機行事曆註明今天的慶生聚餐和餐廳名稱,我們特地來向你確認一些他的情況。入口那位接待說你是鷹董,是你沒錯吧?」

我倒吸了一口氣,這和我預料的完全不一樣,阿福竟然犯了案子。

緩緩呼出另一口氣之後,我說道:

「是啊,是我沒錯。不過,阿福早已不和黑道朋友往來,他自己也說過絕對不走回頭路。嘿,會不會同名同姓,弄錯人了?」

那兩位來客倒是頗有默契地,像古裝劇小孩手上的波浪鼓兒似地,左右不停地搖晃著頭。

「人證物證樣樣不缺,還有監視器畫面。他自已都承認了,怎麼會弄錯人。鷹董,這年代我們也不敢草率辦案啊,對吧?」

我吐出「啊!」的一聲之後,不知能說甚麼,更不知要問些甚麼,就只好靜靜地聽他們兩位把整件事說個清楚。

最終,兩位年輕的刑警堅持不用餐就匆匆告別離去。徒留我一人在員工們舉杯互敬的玻璃杯輕碰叮噹聲,一片高亢吵雜的嘻鬧聲中,反覆回想那兩位刑警提到有關阿福主導詐欺和恐赫取財的種種。

阿福終究還是我當初猜測的藏鏡人嗎?

不走回頭路的個人堅持,果真敵不過對金錢的貪婪…嗎?

我真的很難相信阿福竟然以「蟑螂屋」幫派為名,先後找了二十四位市街遊民,訓練他們如何扮演「勞工蟑螂」後,安排到不同的小工廠,再由他以黑道老大的姿態出面壓迫業主,分別勒索至少一個月工資的現金才肯罷休。

那兩位刑警強調,阿福很了解一般人寧願花一小筆錢,頂多兩、三萬元也不願去報案。只不過終究還是碰上了幾位牛脾氣的老闆們,恰巧都是小白球的愛好者,在球場上球敘後用餐一聊起,發覺手法與其間的類似之處太多了,認為不是個別的小案子,於是找個律師,聯手把那幾隻「勞工蟑螂」一併送進了警察局。之後才順藤摸瓜,把阿福這幕後藏鏡人給逮住了。

是啊,我左思右想,總認為可能阿福當初在我這裡工作時,就已經是這些「勞工蟑螂」背後的藏鏡人。

但是,往阿福畢竟出身黑道,經常流露出所謂濟貧扶弱的義氣,也有可能他認為有錢人應該多付出一點,不要和那些蟑螂計較,就當做作善事;或是純粹巧合,阿福離開後只是出於善心幫助別人找份工作,卻無意中被利用?

或者他只是為了償還黑道兄弟的人情而成為共犯?或只是不知情的共犯?

我注意到喧囂吵鬧的員工們紛紛模仿起大螢幕上的歌者誇張扭腰轉臀的舞姿,霎那間,我想,他會不會只是個無法拒絕大筆金錢誘惑,而有樣學樣的模仿犯而已?

很單純的模仿當初別人在我這邊耍這一招的勒索手法?只不過規模變大了,當初的六隻蟑螂的規模,被阿福給擴大四倍為二十四隻蟑螂的「蟑螂屋」。

或許是吧?好一個阿福當屋主房東的「蟑螂屋」!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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