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观的冒险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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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 world.

纽约二零二一(二)

还没晃过神来夏天就结束了。还没想明白身体里不快乐的轰鸣来自何处,朝着冬天驶去的时间就为延绵不绝的厌倦找了个借口,打上了伤春悲秋的标签。时间的流逝固然本就令人恐惧,我却知道自己害怕的不是时间本身,而是再也无法在奔流不息的分秒中自如地停下。再也无法被光芒万丈的希望刺痛双眼之后,还能稳住步子向光亮的地方看去。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无处不在的光亮和无坚不摧的可能性被渐渐压缩,变成了一个平面,一条线,一个点。

还好纽约是一个多姿多彩又冷漠无情的城市。无穷无尽的故事在这里发生,等待被探索,而“此刻”又太过稠密,模糊了历史的纵轴。这个夏天打过疫苗之后的每个周末我们都会花一天时间在城里做些什么,好像纽约的能量能在几个小时里消解一整周的无意义。尽管我清楚地知道这城市不过是一个盛放无数人生活的巨大容器,却还是忍不住被她不拘一格甚至粗鲁的美所迷惑,以为她有血有肉会倾听,会为她收容的男男女女带来改变。

2021年六月,疫情以来的第一场音乐会。主题是城市的赞歌,场地在布鲁克林的Greenwood 公墓。彼时的我在对疾病和死亡的恐惧中苦苦挣扎,心想如果在墓地奏响的音乐也温柔动听,我毫无根据却无孔不入的焦虑也许可以变得轻盈一些。那是我最喜欢的盛夏,我们在Prospect Park附近吃soul food,然后躲进了快要关门的植物园,寻找园区尽头在暮色降临前的日光里开得七零八落的玫瑰花。心不在焉地拍照,试图辨别远处球场的阵阵喧闹,说无关紧要的情话。闲逛到公墓大门时已是黄昏的鼎盛。落日退场时留下的金光万丈被黑暗稀释为空气中某种温暖的意境,我在通往公墓的斜坡边坐下,看曼哈顿下城和黑夜一并在太阳落下的地方升起。日暮时分连钢筋水泥的剪影也是柔软的,河对岸远处一片参差的高楼里有家的影子。

管理人员引导我们环绕着墓地往高处走去,音乐家已经准备就绪在沿路的站点等着我们。提琴声在空旷的夏夜里显得分外单薄,还未成型就散去了,大家却并不介意,只是感激终于又能听到现场演奏。到达Bernstein的墓地之前要经过一个小山丘,在高点往曼哈顿南边眺望可以依稀看到自由女神像。雕像上的火炬是暗夜里远方一束微弱的光。白日里的爱丽丝岛不过是众多景点中的一个,而夜晚的自由女神在用她坚定的光亮讲述一个故事。太远了,听不清也看不清,只知道这个故事大概还是和希望有关。飘洋过海逃离贫穷和战乱寻找新生的希望,重建被摧毁的希望,弥合分裂的希望,相信艺术能带来短暂的永恒的希望,关于纽约的希望。夜渐凉,节目接近尾声时大家讨论起来才知道想要葬在这片风水宝地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开玩笑说不介意家人倾家荡产购买一个位置。我想年年夏日能听到爵士乐和古典乐,能看到萤火虫漫山遍野的光,能在高处观望纽约躁动的生机,确实是种幸运。

最后一个节目安排在地下墓穴里。钢琴和歌声在封闭的石墙间四处飞溅互相碰撞,观众和狭小空间里其他的居民一起屏住呼吸。坐在飞驰的出租车回家时耳边还是墓穴里摄人心魄的乐声。死亡的狰狞面目却变得模糊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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