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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奧神父》:與基督一起流血的人

畢奧神父(Padre Pio,1887–1968)是二十世紀天主教一個傳奇人物,以其身上五處「聖傷」(對應耶穌釘十架的五個傷口)及其他神蹟奇事聞名。他在生時求助的信函及訪客不絕,在2002年獲天主教教宗封聖。二十年後,意大利導演阿貝爾.費拉拉(Abel Ferrara)推出了畢奧神父的傳記電影。

這是一部奇怪的傳記電影,主角畢奧神父出場的時間大概不超過一半,另外的主要篇幅雖發生於同時同地,卻好像跟主角毫不相干。主要場景在意大利小鎮聖喬瓦尼.羅通多(San Giovanni Rotondo),電影從畢奧神父於1916年抵達這個小鎮的聖母嘉布遣會修道院開始。另一個主要劇情,則由一群從戰場回歸這個小鎮的軍人引入。一身傷殘的士兵高呼:「我們勝利了!」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結束,真正的和平並沒來到。這是一個封建小鎮,本來在前線並肩作戰的同袍,回家後回復地主和僕人的勞役關係。貴族士紳手上拿著槍,教會領袖手上拿著賄款,合力維持現狀。

費拉拉在片中把兩邊的事態交錯著剪接,明明同在一個小鎮,卻割裂著進行。究竟他是認為當中有某種隱晦的連繫,抑或反諷地顯示宗教與現實的疏離(除了因財富和權力而墮落之外)?

在畢奧神父那一邊,主要集中於他年輕時在修道院中的經歷,那時他尚未成名。他時有異象,恆常經歷屬靈掙扎。有時他看到的角色,不知是魔鬼的化身、是痛苦的回憶、抑或是夢魘,或兩者皆是。例如有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物,控訴畢奧以病為由逃避兵役,不負保家衛國的責任(歷史中的畢奧神父體弱多病,確曾因健康理由而退伍)。畢奧高聲與對方辯論,不斷呼喊「說基督是主!」,又被對方襲擊,驚動了其他修士。推開房門,安慰獨在房中掙扎的畢奧弟兄。費拉拉在此片中倚賴天然光源,於是在晚間和修道院內的場景大都是黑壓壓的一片,觀眾只能隱約看見畢奧的身影如何在異象中掙扎,經歷心靈的黑夜。

這些有關畢奧的經歷,可說是後世所傳頌的那個聖人的「前傳」;另一邊廂,有關一戰之後,小鎮中各方政治勢力的較量,則可說是指向意大利法西斯的掘起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前傳」。

在聖喬瓦尼.羅通多掌權的封建仕紳家族當中一個年輕成員Luigi在大學接觸了社會主義,回到家鄉召集那些被勞役的人們,宣傳馬克思主義的理想尋求社會變革。另外的社會黨人卻不欲效法俄國革命的路線,堅守和平手段,寄望於民主選舉。對於封建勢力來說,他們都是敵人,Luigi則被視為叛徒。

那邊廂,畢奧神父聽著這個封建家族其中一份子述說自身可恥的罪,卻毫無悔意,被畢奧斥責著。這個人真的存在嗎?抑或是畢奧諸多異象的其中之一?畢奧也不住的禱告,在默想與彌撒之間,祈求全身投入信仰之中,渴求像主一樣承受世間的罪孽和苦難,也奇蹟地讓一個瘸腿的人重新走路。

電影最後的戲劇高潮,同樣是雙線並行對照,卻無交集。獲低下層民眾支持的社會黨人贏得地方選舉,封建掌權者卻不承認選舉結果,說是對方作弊。他們備好槍枝,並請教會領袖灑水「祝福」這些武器。最後一行社會黨人及民眾來到仕紳家族大宅前的廣場,準備交接,卻只能與荷槍實彈的軍警對峙。結果,就是歷書上記載的「聖喬瓦尼.羅通多屠殺」:在1920年10月14日,十四個農民死於軍警槍下,八十人受傷。

畢奧神父沒有介入,他和修道院的弟兄都沒有介入。出身貴族的社會主義青年、在制度內尋求改革的社會黨人和民眾,雖然竭力求變,卻徒勞無功。片中的鏡頭數次落在修道院牆上十架的耶穌像身上。受苦的基督,在羅馬帝國的暴政之下、在一些以色列人復國的渴望之中,祂軟弱地受苦、受刑、受死。表面看來毫不相干,這是祂介入的方式。


鏡頭從躺在血泊中的廣場死者,接修道院牆上、十架上流著血的耶穌像,再搖向閉眼靜禱的畢奧。鏡頭跳回十字架,耶穌像卻不見了。畢奧仍在低頭禱告,一隻帶有傷痕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畢奧握著那隻手,他自己的雙手也現出了釘㾗。「聖傷」(Stigmata)在天主教傳統中,意味著人與基督一同受苦,藉此參與祂的救贖。

《畢奧神父》一片的割裂敘事結構和英語對白的運用引來了大量批評,亦有人質疑此片迴避了畢奧神父在歷史中的爭議一面(例如他與法西斯份子的關係及其他醜聞)。這些問題的確降低了電影的可觀性。然而阿貝爾.費拉拉這種模棱兩可的敘事手法,始終提出了一個觀照歷史與世事的宗教向度。

[原載於《時代論壇》187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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